当晚,封甘二人闺房。
“小白,封胥那老匹夫根本没拿你当孙女看待过,他何时关心过你,如今自己有求于你,又端出干爷爷的架子,不知羞耻。”甘如饴说完看封如沐仍是不发一言,又觉得自己好像话有些过。
“爷爷他没强迫我。”过了大半晌,封如沐出了声。
“你这个死丫头,他就是看中你心软,才故意这样说,再说,凭他一面之辞,谁知道那莫少是不是有什么缺陷毛病,他亲孙女才逃婚,小白,你莫要把自己赔进去,你忘了咱们要一起策马江湖的吗?”
“小红,不要再让小白烦扰了。”尉迟云已站在门口。
“师父?”二女齐声叫道。
“傻丫头,何必夹在封公和师父之间两难呢,自己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决定,忘了师父告诉过你吗,千万不要苦了自己。”
“师父……”甘如饴见师父已经体会到她心中所想,心中感动,声音哽咽。
“傻丫头,女儿家早晚要出嫁的,若你不想嫁,有师父在,谁也勉强不得;若你要嫁,师父也必定让你风风光光;若你嫁了人受了欺负,师父便给你撑腰;若你要休夫,懒得再与他过日子,还回到羽门,师父养着你。”
听了这一席话,封如沐心中酸软不已。她本是个孤女丫鬟,从来都是听从命运的安排,如今要她自己选择,竟觉得好生难过。想起这十年师徒三人的相依为命,曾经与甘如饴许下的云游天下的愿望,还有……还有那萍水相逢便戏弄自己一番的人,终于忍不住,怔怔落下泪来。
“师父,你好偏心,也好煽情。”甘如饴已是泪水涟涟。
“小鬼头。”尉迟云心下骂道:这他娘的是什么气氛,自己怎么也这般娘儿们起来了。于是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两件饰物,道:“师父早就知道女大不中留了,这是给你们做的小玩意,今日就一起给了吧。”说完,便一人一件,递到她们手里。
“小红这鬼丫头,既然不肯洗去刺青,又上了通缉令,这额上的印记以后行走江湖也是麻烦,师父便送给你这玩意,戴在头上,就看不出来了。”
原来,这是一个配在额头的璎珞发饰,甘如饴等不及,直接戴上,豆大的冰晶石正好旋着头顶发髻一圈,闪闪发光,中间一弯丝线穿着米粒大的明珠松松垂落下来,最底端镶着一个小坠子,银制镂空边框中嵌着红水晶,做成翩然而起的羽毛形状,正好遮住了靠近发迹的那片刺青痕迹,又和大红衣服相衬,更显得她明艳无双。
“好啦,明天再美吧。”尉迟云轻轻揉了揉甘如饴的脑袋,又笑道,“小白素来喜欢简单大方,师父便给你做了这支羊脂白玉簪。”
封如沐的这只玉簪的簪头也是羽毛形状,乍一看简洁清爽,但仔细看来这羊脂白玉居然连羽毛尖端都被雕琢的栩栩如生,莹润通透。
封如沐手心紧紧攥着这只簪,忽然跪下:“师父,爷爷虽然只收留我两年,但送我师从羽门,跟着师父,此恩我不能不报。这些年来,师父和小红早已是小白最亲的人,不论小白嫁不嫁人,或是嫁给谁,羽门都是小白的娘家。”
尉迟云看着封如沐含着泪光的大眼睛,目光无比坚定,微笑着把她扶起。
封如沐转向甘如饴:“小红,将来策马江湖的约定我从来没有对你空许,小白从不会随便许愿。”
“你骗人的,嫁了人还怎么跟我云游天下。”
“傻小红,怎么长大了你倒比小白还守规矩了?‘挥遍天下笑红尘’,什么能困得住咱羽门的人?”尉迟云笑,“师父要见你们,试问什么能挡得住?转眼半年之期已到,你们都出去闯闯吧。你这丫头总是念叨你娘和你那小朋友,师父本来这辈子都不想让你去京城那是非之地,但你心里早有主意,我岂能不知,如今你大了,又总念叨什么宁安镇,罢了,你要是想去哪,都随你去吧。”
甘如饴愣了,看着尉迟云这张熟悉的脸虽然慈祥,竟似苍老了许多。
“师父在赶小红走么?我和小白不一样,不是要嫁人,还要回来,赖也要赖着师父。”
“切,为师也要出关喽,没准儿还会寻个师母回来给你们瞧瞧,谁要你这小鬼头。”尉迟云又恢复了平日的戏谑,眨了眨眼睛。
数日后,封如沐和甘如饴在云环村村口,一人牵一匹黝黑油亮的骏马,它们是一母所生的两个兄弟俩,跟封如沐和甘如饴一样,也相差两岁。还是马驹的时候,,尉迟云就在塞北精心给她们二人挑选好花重金定下。它们是蒙古马中的上品,虽身形不大,但体格健壮,体质粗糙结实,不惊不炸,直至两个爱徒真正出师,他才让马贩子从千里之外送来。
“师父这次真难得,没有絮絮叨叨嘱咐半天,当真不婆妈了。”甘如饴说。
“什么呀,你看看他给咱们带的包袱,又是杂七杂八一大堆,地图、无影针、罗盘、夜行衣、连蜡烛火折子都有,双响炮居然带了十个,好似咱们要不就是到野外训练生存,要不就是去京城把我婆家炸飞。”封如沐笑。
两人齐笑了一阵子,甘如饴说:“小白,我们现在算不算是策马江湖?”
“当然,不如我们就来赛一赛,看谁骑术高?”
“没问题。”
二人翻身上马,甘如饴亲昵地***马的鬃毛,在它耳边轻语道:“小驹,咱们年轻力壮,定能赢了他们老家伙。”
封如沐微微一笑,也和马耳语道:“大驹,你知道人类有句话叫‘拍马屁’就是恭维奉承的意思,我也要好好恭维恭维你。”说罢,便轻轻一拍马臀,登时窜了出去。
“小白,你耍诈!”甘如饴嗔了一声,“驾!”也追了上去。
只见一白一红两抹倩影飞驰而去,不见踪影。
夕阳西下,尉迟云看着空空如也的庭院,先是把小鸡和收得的蔬菜瓜果送给了邻里,邻居大婶笑着问他是不是带着两个女娃要出远门,又笑嘻嘻神秘地探问她们是不是他还未成婚的两个小媳妇。尉迟云这次没有不停地辩驳,只是笑了笑。
而后,他又把古琴笛子棋盘收进屋里,忽然想起十九年前肖晨薇也是这样离开了羽门,跟着戚烁去了,心中微酸。后来又笑自己傻,这么多年竟还不能忘怀,于是背上剑锁了门,转身离去,又继续开始以前的游侠生涯。
余晖尽处,远远传来阵阵悠扬歌声:
“江湖放荡少年行,
笑里轻薄怒里争。
长剑披波风雨卷,
洞箫吹浪水云横。
忧心落寞啜残酒,
醉眼迷离怜晓灯。
犹记青衣飘去日,
回眸一望系今生。”
尉迟云听到,忽然觉得心胸豁然,仿佛一切都已看淡,师父、师妹、徒弟、自己之间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于是翻身上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