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日的早晨,太阳居然在柏林露了脸,虽说阳光是那样有气无力,但总算驱散了一丝冬日的寒意。
一大早我就把管家叫到了我跟前,听着他的汇报。
我的老管家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好在头脑尚还清楚,因此不多时我就知道了我的财产状况——这倒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老哈尔默,这么说继承财产后,我倒还得省着钱花了?”听完他的汇报后,我略带郁闷地问。
“是的,少爷。”老哈尔默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维持这么大的家业本来就要花费那么多钱,但现在土地出产的作物越来越不值钱了——新大陆产出的更为畅销;而且您和人合伙投资用了那么多钱;再加上,再加上您舅舅……”
“算了……”我感到头痛,揉了揉额头,止住了他的唠叨,“直接说吧,我到底还能再花多少钱?”
“如果您少花点钱,那自然还能坚持……”管家有些紧张。
“你的意思是,我再无法乱花钱了?”我打断他。
“是的……我想是这样的。”
“如果我说我想买西里西亚去年出产的棉花,买很多很多呢?”我淡淡地问,然后拿起桌子上的一杯茶送入口中。
“您买那个干什么?”管家明显惊到了。
“我想买,这就够了。直说吧,尽最大的努力,我们还能买多少?”
“如果我们尽一切努力,自然可以买很多,可是……”管家擦了擦汗,“可是我必须提醒您,您买了那么棉花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新大陆出产的棉花几乎已经占据了整个英国和法国的市场……”
要的就是这句话!
“那就去买!尽最大的努力!”我下命令道。“我个人可以少花些钱。”
“可是……”管家还想争辩。
我正想呵斥他,突然管家的儿子小哈尔默匆匆闯进了客厅,呼吸有些急促。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少爷……”小哈尔默的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我们在波茨坦的晶石矿出事了?”
没时间去呵斥反驳他的那个“我们”,我大惊之下忙问:“什么?出什么事情了?”
“那个矿场里的矿工……他们想……想罢工……”小哈尔默小心翼翼地说完,一边注意着我的脸色。
“他们……想罢工?”我喃喃道,“在这种时候,他们想罢工?”
“是的……”小哈尔默颤抖着回答,我的脸色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那就要矿场的管事的叫他们赶快复工!他们不肯的话就叫警察,警察不行的话叫军队!还是不肯的话就抓他们去坐牢,枪毙他们!”我一阵大怒,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毫无风度地摔在地上,“砰”地一声巨响,几乎震动了整个宅第。
哈尔默父子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回话。
愤怒的晕眩过去后,我终于回复了一点冷静,冷冷地问小哈尔默:“他们为什么要罢工?是嫌工资低吗?告诉他们,如果是为了这个的话,他们想都不用想!没有工作的人有的是,我大可以另外找别人!”
“不……不是为这个……”小哈尔默还是有些紧张。
“那是为什么?难道他们吃了饭没事做吗?那好,我大可以让他们少吃点饭!”
小哈尔默非常艰难地回答:“矿里死了个孩子,十二岁的孩子……”
整个客厅登时一阵寂静。
好久我才艰难地问:“是在矿里死的?”
“是的。”
“我们矿里有童工?”
“好象是的……”
我下意识地在客厅里踱起步来,好久才想到主意。“看来我必须亲自去那一趟了,你去给我准备马车!”我对小哈尔默说。
“是。”小哈尔默领命出去了。
我上楼准备换衣服,但在楼梯上西摩妮拦住了我,她轻声问我:“海因里希,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看吗?”
我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于是十分钟之后,去波茨坦的马车的车厢里又多了西摩妮和罗莉——她执意也要跟去。见鬼,这难道是居家旅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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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茨坦的西郊有一座山,我的矿场就在山的西面。我来到矿场外,从外面看去,依山而建的矿工居所就仿佛是古代传说中的洞穴人的居所一般令人侧目。
矿场的经理一听说我们来了,立刻就跑到我的跟前来。
“公爵大人,实在是对不起,让您操心了……”皮肤黝黑,身材矮胖的经理不住地向我道歉,“我真的很抱歉……”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没心情跟他扯什么客套话,“怎么死了个小孩?”
“这个……这个……”经理有些支吾。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耐心了。
“还是让我们来告诉您吧,公爵大人。”突然一个声音从矿场里面传来。
我往那边一看,说话的是个高高的男子,旁边还簇拥着一群人。他走过来向我行礼:“汉斯·弗尔特,向您致敬。”
我向经理瞟了一眼,他忙向我解释:“这就是那群闹事的人的头!”
“我们并不想闹事,大人!”听见了经理的话,这个人反驳,“我们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公道!”
“公道?”我来了兴趣,“你们要什么公道?”
“您请跟我们来吧,来到那里您自然就知道了!”这个人的脸上出现了哀痛的神情。
我怔了怔,然后同意了,跟着那群矿工们走进矿洞。
供养着整个世界的魔晶石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种晶莹透明的晶体的,它也必须从矿场里开采出来——而刚开采出来时,它是一种黑色的小晶块,用各种方法提炼后才能变成魔晶石。现在,我们来到的就是开采晶石矿的地方。洞口仿佛像巨兽张
开的大嘴将我们吞入。我们谁都没说话,那阴郁的空气仿佛已经将我们冻结了。一路上本来唧唧喳喳的罗莉只敢缩在西摩妮怀里,不敢说话。
“公爵大人,请跟我们下去吧。”这位汉斯·弗尔特先生在升降梯前对我说,“很快就能到达那个悲剧发生之地了。”
“好。”我带着疑惑同意了。
我们从升降梯上下来,然后来到一道闸门面前。和其他闸门不同的是,这道闸门旁边有一个桩子,桩子上面有勒痕,从其深度来看,应该已经勒过很长时间了。
“就是这里,可怜的小威廉就是死在这里的。”汉斯·弗尔特指着这个桩子,“可是,可是您的经理却不肯为他付抚恤金!”
我还是觉得很疑惑,于是向经理看去。
“大人……大人……”经理还是支吾着。
“这些桩子,是用来栓小孩的吧?”自从来了以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西摩妮突然说话了。用的居然是德语?
汉斯·弗尔特明显吃了一惊,但他还是马上回答:“是的,小姐。您说的没错。”
“我还是不太明白。”我真的还是很疑惑。
“为了使下面不那么透风,就必须用安一道闸门,”西摩妮仿佛是在梦呓一般的回答,“又为了使矿石能够被运出来,自然要人来不断的开关闸门——这是小孩子都能做到的事情。但你又怎么能够使一个小孩子安心等在这黑暗的地方工作呢?自然要用绳子来栓住他啊,如果他注意力不集中,那肯定活该要被矿车碾死啊!不是吗?呵呵,呵呵。”西摩妮的语调是那样的平静,居然还笑着。
“是这样的吗……”我颤抖着问经理。
他满头大汗没有回答。
“大人,事情就是这样子的……”汉斯·弗尔特接口,“我们只要求给可怜的小威廉的父母一点抚恤金,他的父亲也是矿工……”
“好,等下给他父母一点抚恤金!”我忍住胃里的呕吐感,向小哈尔默命令道。
“是……”小哈尔默也颤抖着回答。
“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怜悯吧!”西摩妮突然暴走,冲过来给了我一个耳光,“人都死了,你就这样‘帮助’他吗?那么他之后呢,又让别的小孩来这里送死?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的话,那就稍微提高一下你的可怜的奴隶的工钱吧!花一点在你眼里应该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钱,让他们不要为了生计将孩子送到这个可怕的地狱来吧!”
旁边的人慌忙过来拉扯住她,我呆呆站着,不想说话。
突然整个地道突然笼罩在若有实质的黑暗当中,仅有的一丝光线也都消失,我突然消失了意识,就那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