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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年级生

现在格琳兰也穿上了一身黑色的校服——宽身连体长袍,跟男式不同,腰部和胸部留有束带,风帽款式是女式宽尖顶,下摆有两道开缝,穿在身上刚好覆盖整个身体,只露一双鞋子。胸口标牌用红线绣有“圣玛丽安娜女子学院 牧师班”字样。

小女孩的兴奋和快乐显而易见,此刻她正用带着跳跃的步子在长长的走廊里来回散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上了几层楼,也不知道自己转了几个弯,过了几道门槛。她只觉得这儿一切都是如此新鲜有趣。墙壁用白灰粉过,墙脚则用刷过透明漆的榉木板装饰,平滑的大理石地面亮得能照出人影,搀了杂质的彩色玻璃窗把透进来的阳光变成五颜六色,映在地面和墙上。小女孩不停打量着这栋建筑。欣赏着那些挂在墙壁上的艺术品,又不时趴在窗台上看看下面的草坪——她从没站得这么高!

米琐尔带着她来到学院之后直接找到了校长,然后两个人在校长室里关起门来不知争论什么。总而言之,现在,她,格琳兰·希丝莉,已经正式成了圣玛丽安娜女子学院牧师班的一名学生,正兴致盎然,行使她作为学生权利,游走于主楼的各个楼层之间。

这时顶楼的钟声响了,立刻把一切声音都给掩盖,整个儿建筑都跟着微微振动起来,格琳兰突然一个兴奋,推开窗,跳上窗台,把双手握成喇叭,冲着外面大喊:

“哥勒堡!嗨咿呀!圣玛丽安娜女子学院!我来了!Miety Te Totode Li!圣玛莲万岁吧……”

钟声盖过了她的叫声,下面的人都听不清她喊什么,却能看见这小女孩正大咧咧地站在了四楼的窗户上,挺胸抬头,笑得阳光灿烂,用力喊着什么,女人马上开始惊叫,手指着这胆大妄为的小女孩。

“看看那边,肯定是个新来的!”

“牧师班的!打赌吧!”

“她刚刚在叫什么?‘圣玛莲万岁’?哈哈,乡下来的!看看她那双鞋。喂!窗台上的那只猴子……”

从格琳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女孩便知道有人来了,马上从窗台上跳下来,转过身,见到几个穿同样校服,年龄比她稍大的女孩正朝她走过来。最前面的一个模样儿很漂亮,体态丰润,皮肤白晰,天蓝色眼睛,金色卷发,嘴角习惯性地向上翘着。虽然身穿校服,依然能看到她脖颈和手臂上带着镶宝石,闪着光泽的首饰——看上去很贵重。格琳兰没听清她们刚刚说些什么,只听见半句“那双鞋……”,于是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除了有点旧,还算干净。她不懂这有什么好笑,又抬头看对方胸口的牌子,上面用红线绣着“圣玛丽安娜女子学院 魔法班”。

几个女孩很快就走到她面前,然后便带着琚傲的表情用几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弄得小姑娘浑身不自在,心里马上开始厌烦起来——要是换做从前,早就一人一个耳光过去,然后自己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但现在她是“新来的”,就拿不定主意要干什么,她正考虑着是不是该上去打个招呼,那个最靠前的女孩又看着她说:“嗨!乡巴佬,你把地板扫干净了没有?”她身后的两个女孩立刻笑了起来。

这下即便再单纯的人也能听懂话里是含着极大的侮辱了,格琳兰心里就好像给火棉打上燧石,一下子着起火来。小姑娘握紧了拳头,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怒火——好让自己不至于马上就一拳捣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然后说:

“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漂亮女孩被格琳兰盯得不自然起来,仿佛那双眼睛里就有什么东西放出来压抑着她了,她也不肯认输地跟这个“乡巴佬”对视了一小会儿,可惜马上就感觉到一阵心虚,不得不收回目光,脸色苍白起来,连呼吸也乱了。站在她身边的胖女孩马上放开嗓子嚷嚷起来:

“你这新来的乡巴佬,你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地扫干净了没有?”

然后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也就不敢出声了。格琳兰听到这话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眼光从别处移到她脸上,于是这女孩被格琳兰看得发起抖来。

“你们这堆狗屎,”盯着眼前这三个女孩,格琳兰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给我听清楚,把扫出来的东西倒在你们那几张臭嘴里是我最想干的事,赶紧从我面前滚开,不然我就让你们眼眶肿得比鼻子还高!”

这话一出口,后面两个女孩给吓得差点哭出来,前面那个女孩咬着嘴唇,苍白着脸,连握着的手也抖起来了。突然她一闭眼,叫了一声什么话,就提起袍子,从格琳兰身边跑过去了,其余两个也就马上跟着一阵狂奔,头也不回。过了一小会,走廊尽头远远传来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格琳兰·希丝莉,你记着罢!想报复尽管来!” 小姑娘大声回答,空荡荡的走廊里传来她的回音。

原本的好心情就全给这几个家伙搞坏了,格琳兰整个人都气鼓鼓的,真想揪住她们几个狠狠揍一顿,可她知道这儿不是欧米莱,她那些性儿是要注意收敛了,却又咽不下这气,就冲着窗户外嗷嗷叫了起来:

“Miety Te Totode Li!Miety Te Totode Li!妈的!”

这次没敲钟,于是整个校园和外面整条街的人全冲着这边瞧过来了,哄一声也仿佛应合着小姑娘一样叫了起来。格琳兰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看见,马上心虚面红,把头从窗口缩了回来,顺着走廊一阵飞跑,拐了两个弯才停下来。

她喘着气,低下头去刚看见自己那双鞋子,立刻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不同世界了,周围一切都和从前大不一样,这改变无可置疑,不论从哪方面看,她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大咧咧地活着了。她穿一天脏鞋,就被人笑一天,她堵不住所有人的嘴,也改变不了她们的想法,然而让格琳兰自己改变?——小姑娘的固执又兴起波浪来,除非她走,否则她可非得改改不可。

她觉出了自己跟这些从小就在上流社会长大的“同学”们是大有差距的,这地方本不是她应该来的,路上所见的草地,教堂,阳光明媚的校园,仿佛是不欢迎她,拒绝她的。她所希望的一切这里没有,有的大约就是和刚刚一样的排挤和嘲笑,看不起。一切就因为她是个——黄折帽。

小姑娘越想越没心情,满心沮丧和恼怒,于是她走上了回头路,在迷宫一样的建筑里转了起来,三座大楼彼此相连,楼梯和回廊间交错复杂,女孩转了几个弯就迷了路,浑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很多穿着校服的女孩从她身边走过,可小姑娘倔强的脾气上来,就是紧紧抿着嘴,绝不开口问路,于是那些大小学生们看着格琳兰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又看着她长袍下摆露出的一双半旧鞋子,就在她身后偷偷笑了起来。格琳兰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终于彻底迷失在庞大的学院中,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从哪里来,又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

“一年级!停!”突然一个声音迎面叫住她,正跑着的女孩心里一慌,停下来退后一步,仰起头。一个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身材高挑的学生站在她面前,胸牌上绣着“圣玛丽安娜女子学院 牧师班”。

“新来的,别在这儿乱跑,不然一准儿迷路,你叫什么?”高个女孩把手交叉在胸前,双脚摆个八字,盯着格琳兰的胸牌问道。

小姑娘最听不得“新来的”,马上火儿又上来了。“我凭什么得告诉你?”格琳兰不想理她,就从女孩身边跑过去,结果被那女孩一把拎住校服后的连衣风帽给揪了回来,“嗨!小姑娘!”高个女孩把眉头皱起来:“你性子这么急,还不用敬语!你得好好回答年级长问你的话!”说完她看着格琳兰满脸挂着惊异,愤怒,倔强的表情,把小嘴撅得快上了天,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看起来你挺有意思。”女孩把风帽放开,帮格琳兰把衣服拍平整。“我是牧师班年级长,蕾娜·辛迪,我再问一次,你叫什么?”

小女孩满心疑问,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年级长的家伙,“格琳兰·希丝莉。”她一边抬头打量这个比她高很多的大女孩,一边说。

蕾娜·辛迪身上没有贵族小姐的珠光宝气,也没有傲慢神气,看起来更像一个黄蓝折帽出身的平民女孩,穿着朴素,没带首饰,格琳兰特意留意了她的鞋——看上去崭新,但不算漂亮。可这个女孩似乎不用打扮也能显得端丽大方,风韵焉然,一头棕色长发披在肩上,没做法式,散发出一种温馨气息,于是小女孩便少了几分戒备。“年级长是什么?”她偏着头问。

“喔!就是你得听我的话。”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假的?”

面对小女孩的戒备和怀疑,蕾娜·辛迪不禁好笑起来,她指了指自己胸牌下面的一个小徽章,“这个能证明我不是假的。”她心里好笑,但脸上却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我又没有见过,我可从来不听谁的管教!我只听我自己的。”小女孩不以为然地说。

“喔!那么假如听我的话会得到好处呢?”蕾娜·辛迪对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越来越感兴趣,便微笑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好处?”小女孩眯起了眼睛,“我可没钱给你。”她皱着眉头,很郑重地说。

这下牧师班的年级长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了吧!可爱的小家伙!”她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一边喘气一边说:“我可不要你的钱!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我会帮忙!”她又向小女孩挤了挤眼。“免费!”

“我迷路了,我要回房间!”格琳兰马上一本正经地说。

“房间号?”

“四一九号。”

“就是这儿了!”蕾娜·辛迪看着门牌上的“四一九”。

“愿凯瑟琳祝福你!我就在楼上,‘五一一’号。记得我叫蕾娜·辛迪,有事可以来找我。”

“格琳兰·希丝莉,我记住你了,再见吧!小女孩。”

由此一事,格琳兰便对蕾娜产生了好感,又让她感觉似乎在这学院里并非所有人都会和她做对,当她的敌人,于是她心里又畅快起来。

早上搁放行李时,另一张床的主人并不在房里,现在格琳兰一进门,就看到有个女孩正坐在她对面的床上看着书,发现格琳兰进来,那女孩急忙站了起来,把手里的书慌慌忙忙搁在床头的小柜上,然后冲着格琳兰颇为腼腆地笑了一下。格琳兰对她爽快一笑,结果那女孩的脸马上红了,搞得格琳兰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儿。

“请,请问,您……是刚搬进这儿的那位吗?”那女孩一开口,声音都颤抖起来,还夹着点儿口音,格琳兰一个没听清,倒在床上,把头埋进了新被子里,然后仰起头,含含糊糊地问:

“什么?”

女孩被这么一问,马上聚积的勇气就泄了,半天没敢再开口,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开口问:

“我是说……”

“说吧。”

结果这一吓,女孩那后半句又缩回去了,格琳兰也看出她是太过害羞了,就说:“你说吧,我听着呢,这儿没人吃你。”

这一句把女孩给逗笑了,脸色也恢复点儿,她见格琳兰已经大刺刺躺在床上,也不用问了,便说:“我……我一个人在这儿住了快半年了,有时候……感觉……有点害怕……现在您来了,那真是太好了。”

“就别‘您’,‘您’的叫我了罢,听着不舒服。”

格琳兰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撑着坐了起来,把鞋子踢掉甩在一旁,坐在床上打量这个女孩:相貌平凡,鼻周生着雀斑,一头蓬松而卷曲的金发,门牙稍向外突,似乎嘴唇都包不住,所以那张嘴平时就是半张着,露出一排小白牙。长相上可说普通,毫无特别之处。但不大的眼睛一眨之间仿佛透出聪慧的气质来。这副模样再配上一张总是红着的脸颊,就是一个腼腆人儿。

看着这女孩,格琳兰立刻想起了一个人——菲索米亚,眼前这女孩可比“家伙”害羞多了。“还是和腼腆的人一起好相处”,格琳兰颇有些自嘲地暗自寻思。

“我……我叫雪莉·莱丝,来自丽沃莱的玫瑰町……欧连·赖思之女……”女孩提问时轻声慢语,小心翼翼,生怕格琳兰不耐烦。她仔细斟酌了一下,然后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我们……能……交个朋友?”

格琳兰目不转睛地看着雪莉,看得雪莉脸上又红了起来。她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决定再赌一把,“我叫格琳兰·希丝莉,从苏尔霞来,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朋友。”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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