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没领课本,也没参加开学典礼。”
茜拉修女端坐桌前,一边翻记录,一边跟站在她身旁的格琳兰说话。小女孩挺好奇地把头扭来扭去,看看这屋子里的摆设。大门口挂着木头标牌,不过她除了那个数字就看不懂别个,也不知道那是费尔南语还是奥林赛林或者拜瑞里斯语。房间里摆了不少模型和雕塑,她就忍不住想拿起来摆弄摆弄,结果被修女抬头一看,马上把手缩了回去,背在身后来回揉搓。
“你既然昨天才来,那就不能受责怪。”茜拉修女看着眼前不太安分的小姑娘,把一叠书交给她捧在手上,“你刚来,我就得提醒你要守规矩,不能无法无天,这儿是学院,不是自家菜园也不是广场市集,不能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这些话每个学生都只听过一次,你得记住。”
她从那叠书里抽出一本薄的放在最上面,结果欧米莱的小女孩大字不识,瞪眼看着上面的字母也不知是什么,于是修女又说:
“成文的规定都在这儿了,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你既不识字,就找个学姐帮你念出来,以后犯了错,受了处罚也别抱怨,我现在可以提醒你一条:上课迟到就得受惩罚。如果你现在拿着书去教室,就还有时间。”
“那个……你……”格琳兰看着这女人,一开口就结巴起来:“能问个问题吗?”
“第一,和老师说话要尊称‘您’,第二,马上就上课了,你得去听,我得去讲,所以你有四十沙时间提问。”茜拉修女不知感情为何物,无论表qing动作或者说话语气,完全规范得如同刻在石头上的定律,冷冰冰不近人情。她说完就把个沙漏倒过来,看着里面的沙从上往下落。(注一:沙,沙漏记时单位,一沙为一秒。)
“唔……你……您……”格琳兰心里有些恼怒,表面上却也表现不出一点儿勇气来:“您认识欧米莱的克丽迪雅·茜拉吗?”
“我叫梅娜·茜拉,”修女对这问题既不惊讶,也没怀疑:“我有个妹妹叫克丽迪雅·茜拉。现在刚好四十沙。格琳兰·希丝莉,十沙内你不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我就以迟到的理由惩罚你。”
听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格琳兰来不及想什么,立刻拿好书,朝着刚才的教室飞快地跑过去。
“迟到二沙,格琳兰·希丝莉。”站在讲台上的茜拉头也不抬,翻着书:“你将被罚站十奈置(注二:一奈置为一分钟,沙漏记时法)。若十奈置到而你仍没返回座位,视你自觉增加惩罚,时间自动延长五奈置,一切以此为准,”她伸手指向挂在教室后墙上的一只扁沙漏。
“如此,我们开始。”
格琳兰从没受此冷遇,于是怒火一下子燃起来,刚刚憋在心头的怒气立刻就要发泄出来,不顾畏惧,开口就喊:
“妈的,你这老女人!”
教室里立刻传来一片惊噫,那些埋头看书的学生马上都抬起头来了,她们盯着这出口不迅的姑娘,又看看茜拉修女,都觉得在学院发生这么一桩事儿是不可思议——她可骂了老师了!而且不是骂了别人,是骂了克丽迪雅·茜拉了!立刻有人胸口划圆,念起“圣母保佑”来,她们觉得这姑娘要不是被盖第的仆人诱惑,就是被门夹坏了脑子,害了失心疯了。
不知是好修养或是心境清和,总之梅娜·茜拉既不发怒,也不惊奇,甚至拿书的手也没丝毫晃动,仿佛听了一句跟自己没相干的话,欧米莱的小女孩见她没什么反应,便不管刚才听的那套狗屁规矩,径自朝一个瞅好的位置走过去,结果她一迈步就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仿佛被人拿绳子给绑住似的,然后又感觉被那绳索一拉,就牢牢地贴在门板上了。格琳兰马上害怕起来,意识到是那女人暗中作祟,在她身上用魔法或者别个巫术动了手脚,不由得大声叫喊,结果刚出一声就感觉嘴也给什么东西堵上了,张着口却叫不出来。
屋里的学生自然也见了这场面,立刻恐惧起来,却没人敢说句话。这时克丽迪雅·茜拉修女开口说道:
“不管是谁,犯了规矩,就得挨处罚,这很公正。”
“说站十奈置,就得站十奈置,你若不满,我自有办法让你服服贴贴。”
“如此,我们开始。”
于是放着格琳兰一个人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教室里便讲起课来。欧米莱的小女孩心里一阵慌乱,终于知道如今自己遇上了反抗不得的人物,即便不想乖乖听话,也得“乖乖听话”,被人拿看不见的绳索绑在一边,嘴里还塞上了看不见的布。她暴戾鲁莽,却不是傻子,眼见茜拉穿一身修女服,就知道她跟自己的教父一样,也是个魔法师,正用着什么古怪魔法整治自己。况且她除了惩治自己迟到,也没暗中下什么黑手,便也乖巧起来,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地站着,拿眼盯着后墙上挂着的沙漏,她身上劲儿一松,修女马上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了句:
“宗教课。”
梅娜·茜拉修女性格冷傲,作风简洁,绝不说废话,对着一众新生,既不讲开场白,也不作自我介绍,只在黑板上写了“梅娜·茜拉”几个字,便讲:
“毫无疑问,在座每位都熟读《圣释》……”
虽然面容冷漠,但她确是一位优秀教师。既能把枯燥无味的宗教课讲得生动耐听,也能犹如相识甚久般记得这些学生的名氏,还能不照书而据引出大段宗教经典,并在结尾说出是出自某某书某某人之口。
“凯瑟琳对摩多拿西说:“告诉你们的长老,说:‘凯瑟琳怜悯你们,赐与你们一块土地,你们乘船到西方,按照六月上偏月和清晨太阳的方向成直线走,就能到达祝福之地……’”
小女孩既然学会了安分守己,照着门神模样站在墙跟,身上的“绳索”便消失了,但她心中还另外惦记着什么事儿,寻思着眼前的老女人看上去冷冰冰,其实跟欧米莱的那个是一副德性,无非就是食古不化,死守教条,但那一位只会用教鞭,这一位可是会使两手魔法,具体她精通到什么程度,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孩不知道,知道的就是自己明着里如果不乖乖听话,就得吃不少苦头……
于是小女孩脑子里就来回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结果一个不专心,错过了回座时间,“时间自动延长五奈置”。第二次又迟了六沙,“时间自动延长五奈置”。还得站上一会儿,她心里用最粗的土语骂着老修女,表面上还得装得恭恭敬敬,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同时也知道这时间可错不得,一沙不能提前,一沙不能落后。
蓝沙一落,她马上飞快地从门口向教室里冲了进去,一屁股坐在雪莉身边,同时偷眼看着正站在讲台上的梅娜·茜拉。
“马塞昂藏匿于凯瑟琳的阴影之中,乔治那看不到他,便以为自己被欺骗,拉什德试图提醒他,遭到弟弟的嘲笑,于是他气愤失去理智,转身打开另外一扇门,里面坐着盖第……”
这下终归轮到格琳兰惬意一回,小女孩立刻得意洋洋,享受起来,把椅子靠背向后一仰,便要学着在欧米莱的样子把脚搁到桌子上去。
“凯瑟琳祝福!您干什么呢?快放下来罢!”雪莉马上低声提醒她,“您还是老实点吧,可刚从墙根儿回来呢!”
于是小姑娘撇撇嘴,又看了一眼修女,只好学着雪莉的模样,规规矩矩地正坐桌前,也打开书像模像样地看起来。可没多一会儿她全身就痒起来了,先扭扭腰肢,然后伸伸腿,摇动两下胳膊,抓抓后背,最后就拿屁股在座位上蹭来蹭去,裤子跟校服长袍摩擦,发出挺大的声音。
“拉什德按照指引,不停向西走,来到一片海岸……”
“沙沙……”
“勃力克斯显露身形,手指大海,说:‘凯瑟琳指引你去那里……’”
“沙沙……”
整个儿教室的学生都朝这边瞅过来了,雪莉脸红起来,把头低下去,然后用手指捅捅格琳兰的腰。
“您先安静一会儿吧,这会儿正上课呢。”
欧米莱的小女孩却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拿着书翻起白眼,问:“几时才下课?”
“嘘……可别这么大声儿,上课不能随便说话……”
小姑娘们正趴着交头接耳,那边站着的梅娜·茜拉修女立刻一句:
“雪莉·莱丝和格琳兰·希丝莉!”
玫瑰町的小女孩和欧米莱的小女孩不约而同地哆嗦起来,雪莉一下站了起来,格琳兰便也依样跟着站了起来。
“上课说话,教室后墙罚站二十奈置。”
格琳兰的倔强脾气又给挑拨起来,觉得这女人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总想找自己的茬儿,便挺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可没说话。”
梅娜·茜拉看了她一眼,径直走到女孩面前,眼睛盯着眼睛,说:“小姐们,学院里最好可别跟老师撒慌。”
格琳兰拿出在欧米莱那一套,毫不示弱,也是眼睛盯着眼睛,说:“没撒慌,没说话!”
修女又问雪莉:“你刚刚可有说话?”
“是的,老师。”
她再回头问格琳兰,回答是“没有!”欧米莱的小女孩不顾身边雪莉的眼色,嘴硬到底。
于是茜拉伸出右手,掌心上立刻凭空跳出一个黄色小球,在半空中不住旋转,发出一丝莹光。整个儿教室里的学生都叫起来,格琳兰一声欢呼,以为是什么好玩的物事,便伸手去抓,结果抓个空,仿佛那小球是团空气,看得见摸不着,她正一边好奇,一边怀疑,修女又问:
“你对着它说,你刚刚可有说话?”
“没有!没有!”
那小球仿佛听见了女孩的话,在修女的手掌上跳了两下,开始变亮,发出的光芒五颜六色,然后慢慢改变,最后成了鲜红。
教室里有个学生马上喊了一句:“诚实之光!”修女把手一收,那小球便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对女孩说:“小姐,你说谎了。”
格琳兰没来得及再申辩什么,便感觉又被那无形的绳索给缠住了,由不得她挣扎反抗,便把她拖到教室最后面的墙根儿底下,跟雪莉一起罚站去了。
“拉什德遵照凯瑟琳的指引,带领族人伐木造船,准备横渡海洋……”
听着头顶沙漏的沙沙声响,格琳兰·希丝莉度过了她在圣玛丽安娜女子学院的第一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