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大吃一惊，连忙捂住嘴巴，他睁大眼睛看着朱雀把陈国师的尸体放进石臼里，捣成血肉模糊的汁水，然后灌注在一面巨大的青石锁孔里。
扎扎声响起，锁孔缓缓转动起来，漂浮其上的魇界顿时变得充盈明亮起来，慢慢开启一道缝隙，把十万门徒的梦魇之力尽数吸入。
李恒见朱雀抱着陈国师的衣冠放声大哭，完全不顾周遭的变故，于是便蹑手蹑脚的从石柱后面走出，绕到魇界后面，琢磨着如何重新回去。突然那道缝隙转了过来，嗖地一声，把他吸了进去。
李恒静静的站着，等着眼睛逐渐适应这无边的黑暗。
他又回到了大坟里。
心里有个声音细喊：既然这个世界本就是假的，哪里还有什么方向可言。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迈出了一步。
当年，共工撞了不周山后，世界完全乱了套，洪水泛滥，把一切卷入洪涛之中。地火偏偏又流泻于外，冲破了许多山头，烈焰直冲苍穹，在力道耗尽之后，化为千万道火光，天女散花一般，坠入浩水之中。
水与火相互映照，使得世界时而寒冷，时而炎热，时而进入漫长无际的黑暗，时而进入炙热刺眼的火海。
现在，李恒的眼前便是这种景象。
他站在南山上，眺望四周。
黑血雨似乎是刚刚停歇，森林化为大海，谷地夷为平川，万事万物已经消溶殆尽，极目远望，天地间全是黑水充盈。水天相接处，地火直冲苍穹，给惨淡的天空染上一层辽阔的绯红，使得这个并无太阳的世界变得亮如白昼。
有风从腥臭的水面上刮来，围着南山呜呜咽咽。
他们富有形态，全是鬼魅的模样，一个个狰狞万状，张大了空洞的嘴，似乎要扑人而噬。
李恒知道，这些是十万阴兵里的散魂游魄，在战斗中彻底被击溃，已经毫无危害性。但当他眺望天际时，胸口突然一阵钝疼，像是被大石击中了一样。虎灵的浩然之气与阴兵的极寒之气抵触之际，两种难以融合的气息在天地间剧烈的鼓荡，四处撞击，拥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突然，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头雪白的大兽已经显现在他面前，背影浩瀚如海，稳重如山，形态虽然已经垂垂老去，但自有一股被浩渺岁月淘净之后剩下的宁静与洞悉，从而散发出祥和无边的力量，使得这个邪气冲天的世界露出胆怯之色。
“虎灵。”李恒轻声喊道。
虎灵缓缓回头，目光深沉的看了李恒一眼，又转回头，低声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你何必回来？”
“老兄，世界虽是假的，但你是真的啊。”李恒笑道。
这时，水面上突然涌出连天的大雾。
大雾越来越厚重，形状犹如逐渐逼来的城墙。
云雾滚滚里，十万阴兵的身影隐约可见，个个都是披着黑色的斗篷，一股丧尸之气氤氲于斗篷周围，虽然闻不到腐臭之气，但死亡的阴影便如一张诡谲的网，不由分说，向人迎面撒来。
极远之处响起一阵细得随时会断掉的乐声，像是西方最古老的吸血鬼因为吸干了心爱女子的鲜血，发出既追悔莫及又莫名兴奋的饮泣声。
众阴兵随着这阵乐声陡然加快了步伐，一时间只听见水下的游鱼在拼了命的摆尾巴。
它们对亡灵自古便有巨大的热情。
据说夜夜在黄泉上运输数百万亡灵的大船，就是由这些没有体温的小生灵层层叠加而来，呈椭圆形的幽冥之门上雕刻的正是一张死亡的鱼嘴。
或许，整个幽冥世界便架构在一条巨大无比的鱼腹里。
李恒好奇，这么至毒的水里，竟然有鱼群存在，但转而一想，也就明白，这些鱼自然不是正常的生物，极有可能便是这些亡灵之气所化。
大风把云雾吹得四处鼓荡，十万阴兵已形成圆形的包围圈，步步紧逼过来。
随着那股不绝如缕的细乐声，阴兵的鬼火正由内而外，一圈圈依次亮起。
至最外的那一圈，任凭李恒睁大眼睛也看不到所在，只见青幽幽的灯盏铺排到水天相交之处，四下里一望，整个世界都像是已经堕入了幽冥空间。
“他娘的，那么，就大战一场吧。”
李恒握紧拳头，正要来一场应景的战争宣言，胸口再次被突如其来的巨疼击中，他咕咚一声，躺在地上，眼前一阵眩晕，喉咙里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虎灵回首看着李恒支撑着站起来，摇头道：“蝙蝠纹耀虽然已经为你筑基，但你的功力尚弱，阴兵的黑暗力量太过盛大，莫说战斗，你就是单单站在这里，不出一时三刻，便会化为一滩血水。”
李恒苦笑，“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认真修炼。”
他忽然听到四周响起一大片嘶嘶的乱叫声，抬头一看，原来阴兵们已经近在三里之外，最里面的那层亡灵正在缓缓冲破浓雾封锁，厚重的斗篷拖过冷水，渐渐露出那一张张空无的怪脸。
无数的游鱼张圆了嘴巴，向它们虔诚的拜服，而一无所知的鲨鱼却没有这般奇怪的宗教情结，一头头穿梭在密密麻麻的鱼群里，大吞大嚼，水面顿时变得一片血污。
李恒越来越好奇起来，这样的水域里，竟然也有鲨鱼？
他继续观看，只见数百个极高极瘦的阴兵手持一根黑而长的棍子，啪嗒啪嗒踩着血浪，驱赶那些捣乱的鲨鱼。
他们高有数十丈，手中的黑棍更高，几乎要把天空捅破。
他们歪歪扭扭的穿梭在亡灵大军中，充当维持秩序的纪律官，像是随时都会倾倒的百丈大厦。
遇到吃得兴起不愿离去鲨鱼，他们手中的黑棍便会迅疾无声地刺穿鲨鱼的脑袋，不多时，黑棍上就串了十来头剧烈扭曲的鲨鱼，像是待烤的鱿鱼串。
其他阴兵不受其扰，以匀速的速度缓缓收紧包围圈。
虎灵突然回首，目光炯炯的看着李恒，大声道：“躲起来！”
一道声浪扑向李恒，把他托了起来，迅疾的往南山深处飞去。飞过那片枯瘦的瀑布，钻进那道长长的隧道，转眼之间，已经来到焰蛇的口边，声浪陡然散去，李恒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蛇嘴里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