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荣说，女人要是都像你，我这个“百花园”要关门了。空灵说，女人不会都像我，我现在要有钱，我也会像所有女人一样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玉荣说，你以前来过，你以前很有钱？空灵说，我以前有一点钱，有一点钱的时候，我来这里臭美过几次。玉荣说，你说话真有意思。空灵说，我只是说了实话。玉荣说，我今天可以免费为你做一次皮护。空灵说，我不接受，平白无故受人好处，欠了人情债不好还，你今天给我免费了你是拉住了我的心，我以后有钱不往你这里送我心里过意不去。玉荣说，你对生意人的心思也揣摩透了，我常常就是以免费这种形式做感情投资，事实证明我的投资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空灵说，看样子你活得很真实，很多生意人是不愿承认自己有这方面的动机的。玉荣笑笑说，刚才那位女局长是你的姐姐？空灵说，何以见得？玉荣说，我看你俩眉眼挺像的。空灵说，不可能，我和她怎么会是姐妹，她高高在上，你和她倒是有这种可能，你们一个有权一个有钱，钱权结合，无往不胜。玉荣说，你是暗示我和她结为姐妹？空灵说，你昨样理解都行，你是聪明人。玉荣说，做姐妹也要有缘分，否则是不是太假？空灵说，有时候，假的东西可以保全自己，真的东西可以毁了自己。玉荣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望空灵，四目相对，竟然有了笑意。空灵说，我觉得女局长今天有点反常，我担心会对你不利。玉荣说，我也有这种感觉，我想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但能不能与她为伍，那要看上苍的安排。
俩人说着话彼此竟然互相欣赏着对方，这种女性之间的友谊也是很微妙的。说话有了某种氛围，彼此不再试探，想说什么说什么。空灵说到洪青是她的同学时，玉荣有些吃惊。空灵讲洪青为了自己的政绩拉老同学下水的事时捧腹大笑。玉荣也笑，她指着空灵说，你一个作家，竟然弄了一个羊圈？空灵说，作家也想发财嘛，你家洪青就利用了我的弱点，多弄一个羊圈，他的政绩就多一点起色。玉荣说，他近来比较忙，我以为他忙什么，原来是忙着弄羊圈。空灵说，忙着弄羊圈也是大事啊，他政绩上去了，官也就做大了。
玉荣说，他一个小秘书，弄什么政绩啊，那都是书记该忙的事。空灵说，书记也好，秘书也好，大家忙一档子事，为的都是青云直上。玉荣说，你好像有点生洪青的气？空灵说，不生气是假的，前段时间我以为上当受骗，差点来找你赔偿。
玉荣说，你怎么没来？空灵说，父债子还，没听说过夫债妻还的，我当时也是为了自己的脸面才没来找你的。玉荣说，洪青做得也太过分了。空灵说，不能全怪他，他也是按上面的政策办，也许他以为我会借机弄个羊圈发大财呢。
话说到这里时听见小秀喊师傅，俩人打住话头去“减肥屋”。灵芝躺在床上随着小秀的手吸气呼气，吸气是将胃部鼓起，然后运气到小腹，慢慢将这股气呼出以清理肠胃达到打开脂肪的目的。灵芝吸气呼气都不到位，她找不到感觉，她猛地坐了起来大发脾气。小秀边劝她边喊师傅，小秀从来没碰到过这样乱发脾气的顾客，一时有些不适应。玉荣和空灵同时出现，让灵芝有些反感，她说，空灵，你不做皮护来这里做啥？空灵说，我和老板讨价还价，想让她免费给我做皮护，结果磨破了嘴皮子也不顶用。灵芝说，你一个大作家也不嫌掉价，我说了我买单你竞不给我这个面子？空灵说，你能给我出一辈子的护肤费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可我知道你只会给我出几次的钱，我还不如不做。灵芝说，我给你出一辈子的钱？你怎么能想的出来？我又不是你老公。空灵说，就算我老公，也未必会给我出钱让我来护肤，我何苦要占你的便宜，你的钱还是省下来供你减肥。灵芝说，原来就是这样减肥的，纯粹是折腾人。玉荣说，徐局长，这样的减肥方法是挺科学的，必须按步骤来，刚开始都这样的，学几天找到感觉就好了。灵芝见玉荣说话，她的态度马上冷淡下来，她不说话也不躺下来。小秀总觉得这个顾客有点来头，又认为自己是多想了，她不知如何是好，愈发的局促不安。空灵也感觉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氛围，她想调和这种气氛，但作家的敏感和直觉让她嗅出了一种味儿，在这之前她只是觉得灵芝不对劲，她怕玉荣在无意中得罪灵芝，就云里雾里地暗示玉荣别和灵芝计较，现在看来事情不是这样，她心中闪过一道电光，忽然照清楚了一些事，可她不敢正视，她明显地感到灵芝不是来减肥的，她是来报复的，她想和“百花园”的老板过不去。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和这里的老板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空灵想不清楚，但她知道和稀泥的做法将会使事情更为复杂，还不如趁早将这个瘟神送出“百花园”。空灵说，徐局长，这样折腾也真难堪，不如你就别减了。灵芝说，不减行吗？合同都签了。空灵给玉荣使眼色，玉荣老板，你就给个面子。玉荣看到了空灵的眼色，她没及时说话。按玉荣的脾气，签了的合同是不能撕毁的，有时候也会碰到不讲理的顾客，玉荣最终都会让人家心服口服的。可这会儿面对这个徐大局长，玉荣竟然有了认输的心理，这多多少少与空灵的暗示和眼色有关，她不知道这个叫徐灵芝的局长和叫空灵的作家唱的是哪一出戏，可她对这两个女人却有着天悬地隔的不同的感应，她是那么地喜欢空灵，她又是那么地厌恶徐灵芝。可她是生意人，她不能把她厌恶的人拒之，她不能凭自己的好恶感行事，这是生意人最忌讳的事。
她说不清她为什么厌恶徐灵芝，她也说不清她为什么喜欢空灵，这只是她的一种感觉，人可以凭感觉做某些事，但人不可以凭感觉做所有的事。这时的玉荣突然想凭感觉活一次，凭感觉她不想侍候这个大局长，这还是她第一次想赶走送上门的顾客。玉荣说，徐局长，你如果不想减了，可以请便，你的钱我们一分不少会退给你的。灵芝见玉荣这样说，她的气焰又高涨起来，不合逻辑地反驳道，谁说我不想减了？我说过我不减的话了吗？合同都签了，这个肥我是减定了。说着就又躺到床上去，独自吸气呼气，空灵说话她也不理。小秀忙去配合她，她打开小秀的手。小秀说，我要给你点穴。灵芝说，让你们老板来。玉荣说，抱歉得很，我不会，“百花园”里小秀就是点穴的大拿，专门到北京学了半年。灵芝不吭声，闭上眼睛。小秀手艺不错，点穴功夫一流，就是傻瓜也不敢乱动，一会儿灵芝找到了感觉，她只能配合小秀。灵芝不再发脾气，大家松了一口气，空灵还是有些心事重重，她又不好明说什么，只能任凭事态的发展。
灵芝让小秀点穴按摩了一通，全身舒服。她给小秀十元小费，小秀说我们这里不收小费，她说，你胳膊不是成了两条棍吗？我这是给你胳膊的钱。灵芝扔下钱就走，小秀拿了钱追她，小秀几次把钱塞给灵芝，灵芝都把那钱扔了回来。灵芝把钱扔在小秀的脚下，小秀捡了几次，她急哭了，就站在那里喊师傅。玉荣说，小秀，你不能什么事都喊师傅，这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小秀说，可这钱怎么办？
玉荣说，钱不烫手，你尽管拿。灵芝说，钱怎么烫手呢？不拿白不拿，你们老板不会心疼你的胳膊的。灵芝说着胜利地笑。玉荣想息事宁人，她不想和这个女局长斗下去，她就不好说什么。灵芝见玉荣这样，她内心冷笑着，看来这个“女轮椅”为了挣钱什么气都可以受，这女人简直就是个受气包。既然“女轮椅”是受气包，灵芝就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她要好好地整治这个受气包。灵芝眼珠一翻腾，就想出了高妙的主意。
空灵看到了灵芝眼球中那一缕邪恶之火，她急着拉灵芝走，灵芝不走。空灵说，徐局长，我还有点急事，我们先走吧。空灵边说边自个儿往外走，好像生气了。空灵这样一搅，灵芝一转眼，“女轮椅”竞不在了，她大概上了她的工作室。“女轮椅”躲了，她悄悄地就不见了，像钻进了地缝。这样的女人是没脸待在地面上的，可是她钻进地缝也没用，徐灵芝就是挖地三尺也不会放过她的。没有了和灵芝唱对台戏的人，她就是再想无事生非也找不到突破口，只好借坡下驴，跟着空灵出了“百花园”。
小秀追着说，徐局长，每天按时来按摩点穴，这样减肥才有效果。
灵芝意味深长地说，我当然要来，我钱都交给你们了，我减不了肥对自己都没法交代。你说呢？我的傻妹妹？
离开“百花园”，灵芝又拉空灵去茶楼喝茶。空灵说，我现在哪有这种雅兴？我得回去看我的羊。灵芝说，你还是作家呢，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也不知道你的小说是怎么写出来的。不由分说，空灵就被灵芝拉进了一家“名人茶楼”。
空灵还是第一次这样受制于人，让人家这样摆布，其实她不想喝茶可以一走了之，可她竞走不了，莫名其妙又让这个阴阳怪气的局长拉进了茶楼。她一肚子不快一肚子不耐烦都沉在心底，她也不知道自己犯的哪门子傻，要陪这样一个女人来减肥还要陪她来喝什么鬼茶。和一个官腔十足的女人喝茶，和一个指手画脚的女人喝茶，能喝出什么好心情来？
可面前这个自以为很有魅力的风骚女人，却一相情愿地要给空灵一种好感觉。空灵真是头都大了，她有些拿这个女人没办法。
“名人茶楼”说是茶楼，竟然有很多人在里面喝酒。这样名不副实的地方让空灵的心情更加烦躁，三十块钱要了一壶茶，没品出味儿，只有“苦渣”沉淀在心底。她觉得和灵芝在一起别扭，想和她分手，又被她黏住，她就大121喝茶，想把那壶茶尽快打发掉。可偏偏这时又有喝酒的醉汉把她俩当成了三陪小姐，过来纠缠，让她们过去陪他喝酒。碰到这种情况，聪明人该起身走人，可空灵拉灵芝走，灵芝不走，她非要跟人家说个明白，一壶茶砸在那醉汉头上，醉汉恶性大发，把桌子推翻。茶楼老板赶来，说要拨打110，才把醉汉吓走。老板以为女人好糊弄，就让她们赔损坏东西的钱，并说不赔的话仍拨110。老板让赔三百元，俩人翻了几次袋，也凑不够这笔钱。空灵说，灵芝局长，你一个电视局的局长，这样没档次的茶楼你也不在电视上曝曝光？灵芝咬着牙说，我不是刚上任吗？今儿个让我撞上了，就该拿这家茶楼开刀。空灵说，那就让这位老板把110叫来吧。老板听她俩对话，还以为她俩做戏，就真的把110叫来了。老板是江湖中人，他从来不会被别人吓着，他只有吓别人的份儿。
110一共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认识灵芝，知道她的身份，就把老板叫到一边说悄悄话。一会儿，老板过来向灵芝道歉，并送她俩每人几大包“八宝茶”。灵芝不要，空灵说不要白不要，她就把那个大袋提在手里。那老板前后判若两人的嘴脸让空灵恶心，她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局长居然也有这样的威力，她不能不惊叹官场与社会各界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分明从灵芝脸上看到了一丝得意，这种得意是官场上的特殊产物。徐灵芝混迹于官场，她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得意。她在“百花园”得意，“百花园”只能装糊涂，对这种得意视而不见。她在茶楼得意，茶楼老板看见庐山真面目后就巴结逢迎，把她的这种得意发扬光大。不错，徐灵芝是得意的，110都对她畏惧三分，她怎么能够不得意呢？她的得意刺疼了空灵的心，空灵不知道她的心为何这般地疼，空灵敏锐地感到，她和这个女局长不是一路人，她得赶快走她的路，她不能在人家的路上充三充四。空灵提着那袋东西对灵芝说了“再见”就急急地走了。
和空灵分手后，灵芝情绪低落，回到家里，肖风和女儿都不在家，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望着从“百花园”带回来的营养餐包冷笑。随后，她把那用钱换回来的东西扔进了垃圾箱。她心里一阵窃喜，她是不会吃那个清肠清肚的狗屁餐包的，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盘北京烤鸭，她要大吃特吃，她吃胖了，那个“女轮椅”就有好戏看了，她现在惟一的想法就是“弄死”那个“女轮椅”。可烤鸭吃进去却有一种腐朽的味道，她的胃部难以适应，全都吐了出来。她接着又换了一种食物，无论如何，她要继续吃，她要丰富自己体内的营养，她是不能瘦的，她要胖起来，她要和“百花园”的那个“女轮椅”开战。这战火最终会怎么样她以为她心里有数，其实她心里没数，她不知道肖风夹在她和“女轮椅”之间会是一副什么嘴脸，他会倒向哪边？他倒向了哪边，哪边就是胜利者。这还是个未知数呢，看来，她的得意并不是无处不在，她的虚弱只有她自己清楚。
“百花园”自减肥项目上马，玉荣比以前更加繁忙，她几乎是成天都待在工作室里接待顾客，回答她们各种各样的问题。减肥项目也是个大项目，做大了前景可观，还可以向纵深发展。顾客之多令玉荣感到欣慰。那个叫徐灵芝的女局长带给她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她把那个女人很快给忘掉了。她的事太多，她不可以把人生的不快都记在心里。
忙了一上午，眼睛都有点花了。
下午玉荣接待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胖老太太，老太太身着一身红运动装，晃动着一身肥肉移到玉荣面前，她说她想恢复到三十岁时的体形，她问玉荣能不能做到。玉荣说恐怕有些困难，但可以让她毫无感觉地瘦下来，最少也可以瘦掉三十斤赘肉。老太太说，我现在全身都是毛病，在你这里减肥你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吗？玉荣说，我们这里引进的是一种只减脂肪不减水分的减肥技术，不会危害到您的生命。老太太说，在减肥期间，身体会不会出现不良反应？玉荣说，不会，不腹泻，不嗜睡，不头昏，不恶心，不呕吐，无任何不良反应，您完全可以处在自然精神状态下完成您对瘦身的梦想。老太太高兴了，她说她喜欢玉荣的承诺，她要回去跟儿女们要钱，要了钱她就来减肥。老太太对美的追求让玉荣感动，这么大的年纪能有这样关爱生命的意识可真是不简单。很多的人对自己的身体漠不关心，放任自流，肥胖者依然在那里大吃大喝，他们说吃死了就当睡着了。玉荣听得多了见得多了，对这一部分人就有点瞧不上眼。老太太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体形，玉荣心里深感安慰。她看着老太太离去，她的思维跳出了她的职业范围，她想，减肥可以减掉营养过剩的负担，可是心理上的负担该怎么办呢？
她现在的心理负担有些过重，她没办法面对很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