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清新的空气带着一丝冷冽。守城门的人还处在半梦半醒中,睁着惺忪的眼睛,似睡不睡。如果不是为了保住这糊口的饭碗,谁会愿意这么早就起床?谁不想在床上多赖会儿觉。然而一想到自己刚新婚的妻子,守门的大哥打了个寒颤,立刻站直了腰,精神抖擞。
倒不是说这婆娘不好。相反,她贤淑温良,还孝顺自己的爹娘,自己就算睡梦里也是偷偷傻笑的,居然能娶到这样的媳妇,这一生足了!本来以为媒婆说的大半是瞎扯,能有个媳妇来暖被窝就不错了,眼见就要入冬了,还能省点柴火给老娘多买件棉袄…没想到这媳妇真的没得挑,洗衣做饭哪一样不会?难得的是,她不但不挑剔他只是个守城门的,还鼓励他兢兢业业善尽职守。一想到她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自己就是她的一切。他就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责任有义务撑起一个家,有能力有必要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他忍不住嘿嘿地傻笑。
他调来早班,就是希望能多拿点俸禄,给她买点珠花。他想着今天也该拿到俸禄了吧,一年一度的荷花节,自己怎么也要与她一起去逛逛。可惜家里只能养株粉荷,什么时候自己也寻株白荷来让她开心开心。
“两位这么早,这是要进城?”他问着走来的两人。
“对啊,这位大哥早上好。”白莫灵对着守门的大哥说道。
“呵,早上好。”守门大哥挠挠头,笑着说道。白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居然有点虎牙。这么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个儿。
好像感染了他愉快的情绪,白莫灵停下了脚步。她看了宋安贤,见宋安贤也跟着停了下来。于是,她对守门的大哥笑道:“敢问大哥一下,这城里最近的客栈往哪走啊…”
“姑娘这是要去投宿?”爽朗的声音问道。
“正是。”白莫灵应证似的打了个哈欠,道:“不瞒大哥,我们赶了许久的路…”
“最近的客栈倒是有,不过应该都住满了…两位莫非是要参加今天的庆典?”
白莫灵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宋安贤就站在她的旁边,疲惫的脸色因为隔着纱巾而看不太清。
守门人只当他们默认了,说道:“城里的客栈几乎都住满了,就为了这庆典。我们宜城一年一度的荷花节,总有很多的人慕名而来,一睹究竟啊…”话匣子就此打开。
白莫灵并不打断他,一来也想听听宜城荷花节是怎么回事。虽说以荷花为题在景荣王朝是件雅事,各地或多或少都会举办一两次节庆吟咏荷花,不过她至今都没遇到过。二来这守门大哥也是好心,何必打击他的积极性。
宋安贤也不置可否,似乎也在认真地听着,当然也可能纯粹是修养问题…
“虎子哥…”城门内,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提着竹篮蹒跚走来,脸上笑意盈盈。待走近前来,看见守门大哥正跟两位女子说话。顿时笑容变得有些黯淡,她低头看了自己的脚一眼。然而立刻又摇了摇头,打起了精神,带着笑容向守门大哥走来。
守门人见到来人,那两颗虎牙露得更清晰了。他不好意思地对白莫灵他们笑道:“我媳妇来给我送早饭了…你们往前直走,过了街市,往北边走…我琢磨着那全福客栈也许还有客房,他那里生意总是比别家淡些…”说完小跑到那女子身边,说道:“你怎么又来了,我早上不是还吃了个烧饼吗?”
白莫灵看了两人一眼,微微勾起了嘴角。她对宋安贤低语:“抱歉了…”便环抱住了他,施展大雁鸿飞,直接到那北街去。
那守门大哥还在心疼着自己的媳妇,居然也没发现他眼中的两位姑娘已经凭空不见了。她的妻子对他温柔浅笑,眼里似乎也只剩下了他…
待立到北街末的全福客栈前,白莫灵便松开了手。宋安贤从她抱起他时,便不曾说些什么,这会也没有说话。就好像这样的事情理所当然就该如此一样。白莫灵倒是微微有些忐忑,不过也就一瞬。即使宋安贤不赞同,她仍会这么做,她知道此时他是多么的疲惫,多么的需要休息…
那客栈从外头看倒也不比别家差,那守门大哥说它生意差,也许是因为地处偏僻吧。柜台掌柜拿着笔正在算着账目,心情似乎甚好,不时撸一下他的那把胡须。这几天大概是他一年里头少有的几乎住满客人的时候。
只有几个客人零零散散地前来用着早饭,小二坐在一条长凳上还在打着盹,偷偷睡了好几回。待看到两个人影走了进来,立马机灵地唤道:“客官,是用饭还是住店呢?本店早饭…”那掌柜闻言看了看来人,也热切地说道:“两位姑娘若是要住店,刚巧本店还有一间客饭…”
白莫灵打住了他们的话语,说道:“我们要住店,早饭送房里。”
“好嘞,这是你们的房号…”掌柜以最快的速度为他们办妥入住的手续,同时心里不免得意,想道咱客栈终于也有满客的时候了。
宋安贤眉头微蹙,没有说些什么,看着小二带着他们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客房,那过道有些光线不足,显得有些阴暗。待他推开那间位于角落的房间时,眉头蹙得更紧,除了还算干净,这间房就没什么可以值得称赞的:阴暗、狭窄、陈旧。
“客官稍等,饭菜马上送上来。”小二说完为他们关上了门。
宋安贤将帷帽拿了下来,白莫灵觉得有些尴尬。她将床铺好,对宋安贤说道:“出门在外,希望你别介意。”
宋安贤看着她一眼,说道:“你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白莫灵被他这话噎到,后知后觉的想起师父曾说过的男女之防实际上是用来告诫女子的。她总是不自觉的觉得宋安贤比较吃亏,完全没想过他是男子。不过在她心中其实都一样,只不过忍不住就会想要怜惜他。他就像自己养的小白,想要照顾他,想要他待在自己身边。然而如果他能更快乐一些,她也会将他放归山林。
白莫灵接过小二送来的早饭,其实就是几个白馒头配着些咸菜,好在还有些稀粥。她将之放在那有些斑驳的木桌上,为宋安贤盛了一碗粥,与他一起安静地用着这简单实朴的早饭。
他们两人相处话一直就不多,然而却觉得本来就该如此。如果有人见过他们相处,可能会觉得有些纳闷,宋安贤对白莫灵的态度都比不上他对待一个路人般,一贯的温和。然而这两个人却都觉得这样才是最自然的。
宋安贤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那些讨好他迎合他的人很多,然而他从来都没有正视过,因为他的心里感受不到,难以感动。
白若水也算他的青梅竹马,对他的感情也并不虚假,他却依然只会对她温文尔雅。那时候他觉得,其实娶了她也没有什么,至少父亲会同意,会高兴。除了习惯她的存在,他其实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如果那时候娶了她,终其一生,也许就只是与她相敬如宾。他其实天性凉薄,出席各种场合,却只是过客。可以说,从来就没有与人真正的相处过。也只有白莫灵会觉得这样的他是正常的吧。
宋安贤有些复杂的看着白莫灵,也许她就是上天赐予他的,让他知道他并没有被遗弃。她总是理所当然地为他做着各种事,让他心中阴霾渐渐消散而不自知。
第一次,他想要与谁一起,好好地看一次那蔺泉盛开的荷花。
第一次,他觉得,就算为此违背父亲的命令,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