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意外整个改变了韩九木的生活。
失去了大货车的韩九木在城市里晃荡，像块浮木。他第一次觉得城市真的像艘大船，大得没边没沿的，船上的每个人都飘浮着，貌似有方向，却都是没头苍蝇一样，东一头西一头的。就像打开电视，选秀节目里每个扯着嗓子嘶吼的人都说自己把音乐当成生命，有着神圣的音乐梦想，可还是把名次看得比天还大。韩九木想送给那些人的只有两个字：“扯淡！”
韩九木租了间地下室，冯敏来过两次。第一次提着大袋的水果。第二次提的是日用品，牙刷牙膏洗发水，搓澡巾袜子和内裤。冯敏给韩九木介绍了个工作，商场里当保安。韩九木的头枕到床头上，眼睛盯着十四寸电视上的打鬼子电视剧心不在焉地给冯敏答复：“我不想干别的，货车没了，我可以卖手腕子，找大货车司机的人多的是！”
冯敏叹了口气，说：“九木，咱俩有仇吗？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这次是车伤了别人，要是伤了你呢？你这辈子就非得开车不可吗？你不是对做饭有兴趣吗？要不，我帮你报个烹饪班？？”
韩九木硬邦邦地回了句：“大不了死，我无牵无挂的！”
“死了倒好了，万一死不了呢，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你指着谁？”冯敏仍是韩九木老婆时的气势，只是话说出来，她方意识到，她的话对他再没了威力先生般的威力了。
韩九木腾地坐了起来，他半是气恼半是沮丧地说：“把心放肚子里就行，指着谁也不会指着你！还有，从今往后你也不用再往这儿跑了，咱俩的关系都结束了，你也不用进行人道主义援助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着都能活！”
冯敏涨红着脸站起来，说：“韩九木，我冯敏还真就是贱，我好好的日子不过，我惦记你干什么啊？”
冯敏摔门离开，空气里还弥漫着她身上香水的味道。韩九木重新靠着床头，门被推开，一小个子男人鬼头鬼脑地进来问韩九木：“刚才那女的是你相好的？”
小个子男人是韩九木的邻居，叫皮二，做什么的，韩九木来的时间短，搞不清楚，只是白天他总是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
皮二是自来熟的性格。韩九木搬过来，他总过来玩，说是玩，基本上都是他在吹牛皮，天上地下，无所不能。有次居然说到四川地震时，他跟朋友去灾区救援，在山里遇到一只死熊猫，皮二瞪着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眼睛煞有介事地说：“我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得尝尝熊猫肉啥滋味啊。你说国家主席都没尝过吧！”
韩九木很不喜欢男人吹吹呼呼的，他随口说：“那是，人也没那个爱好！话说，熊猫啥味道啊？”
“那还用说，竹子味儿啊，说真的，真不如猪肉好吃！”
韩九木气笑了，他说：“皮二啊皮二，你吹牛就吹牛，能不能整点儿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别天天就吃过这吃过那的，就你，自己还住着地下室呢，还去四川救灾，别逗了！”
皮二没皮没脸也不介意韩九木的话，他说：“这叫啥，这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没钱我有力气啊！”
“那你还吃熊猫！”韩九木穷追猛打。皮二挠了挠脑袋翻篇扯别的。
皮二看到有女人出入韩九木的地下室，八卦之心就来了。他说：“艳福不浅啊，这娘们儿挺妖的，真的，我睡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女人打我身边一过，我就知道哪个腰带松、哪个腰带紧。”
这句话惹恼了韩九木，韩九木起身提着小鸡一样把皮二拎到门外，砰地把门外上。皮二到底是老江湖，他在门外尖着嗓子嚷：“急什么啊，不会是让这女的给戴了绿帽子吧？戴就戴呗，绿色还环保呢，戴戴更健康！”
韩九木起身出门，坐吃山空，无论怎么着得找个工作做做了。不到四十岁，身无分文，况且还欠着冯敏十万块，韩九木没有提前退休的资本。
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马良家的花鸟鱼店，店门口挂着块纸壳做的长方形牌子，牌子上用黑笔写着“出兑”两个字，字纤细摇摆，应该出自女人之手。
出事之后，韩九木来过马良的花鸟鱼店，陪他来的是马良的表哥钱平安，他来跟姚茉莉谈赔偿的事。这店弄得挺像样的，怎么就“出兑”了呢？
花鸟鱼店的门开了，姚茉莉和一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出来，男人低头在姚茉莉的包里找什么，姚茉莉满脸是笑，嘴里似乎是骂着男人什么。两个人的亲昵关系一目了然。
韩九木往路边的花店门口站了站，姚茉莉的声音进到了他的耳朵里，那声音是放了十八勺蜂蜜地甜腻发嗲，又暧昧得如同黄梅季节的天气，黏答答的：“找不着钥匙急死你！”
男人笑着回话：“去酒店还更近呢！？？哎，找到了，原来在这夹层里，真是，这钥匙我得配一个，不然你这糊涂虫真有进不去家门的那天！”
“进不去更好，反正那房子我也要卖！”两个人从韩九木身边走过去。韩九木清晰地看到男人的手揽着姚茉莉的腰。
韩九木认出了那男人是马良的表哥钱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