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八首）
这巍巍山这沉沉瀚海这厚厚荒壤
这巍巍山这沉沉瀚海这厚厚荒壤
在历史眼睛里都没有分量
……一朝朝天子耀武
霸九州吞四海扫六合骜八荒
然而形胜代代居东
金銮座座南向
只有驾崩归去
才把虚幻亡灵超度给乐土西疆
……也有壮士出关
空不出革囊里的水了
策不动因困乏而趔趄的汗血马了
于是，把飞燕垫在蹄下
好在梦里驰翔
精美的青铜造型与大西北之丰采一起出土
拭去岁月的斑锈
无价之宝和无穷潜力
同时发出诱人的光
一切都不是幻想
金川、龙羊峡、柴达木、准噶尔
连同昆仑石、天山雪都走进蓝图
开发，终于在西部找到重心
找到未来的希望
不是有条倒淌河吗？
回溯漫长历史，才认准
更该有无数条西去的大江
开拓者，声色交辉的创世纪之滚滚洪流
在广袤的大西北
造一轮中国味的太阳
凤鸣
无李贺之诡谲也可闻凤凰鸣叫
大西北，已不着
唐服宋履元靴与旗袍
鼍鼓悲笳老得发不出声息
第六神经很年轻
敏感如绿洲三月吻春之柳条
听雄风起于黄芦之末
听原子核拨奏冰川
听镍铀钴镭合唱
自是有别于任何区域的奇异之音响
唯大西北才能发出的音响
唯今时才可以听到的音响啊
眼下，尚无那多梧桐和薰草
却有焚香木而再生的金凤
何必总寻沙雉之雀跃橐驼之缓重？
果然听到凤凰鸣叫
在视日月如弹丸的葱岭之头顶
在弓形地平线以外
在我们周围
窒息五千年啦，只一声便教人热血滚沸
是神话与现实共鸣的时候了
是西北之光与东瀛之霞争辉的时候
舍开拓者而求谁？
凤凰在叫西北在舞中国在飞
不须多久，中国将凌空而上
不是有比丝绸更多彩的创造吗
何必总炫耀
三彩骆驼，五色祥帛
龙泉、古瓷、汉白玉
以及吴承恩的神话与传奇
大西北啊，可以自豪了吗
可以骄傲了吗
岁月的风沙把你熬煎得好苦
却有新路闯开了
何止骏马蹄印
何止拓荒旗？
时代不再满足匍匐于沙原的蛇形小路
雷、电为高耸的锥体金属
辟一条通向云霄的风火之途
向太空发出信息
请嫦娥归乡
唱一曲《广寒十八拍》
一扫悔情寂寞与凄怆
不须多久
中国将凌空而上
龙跃
绝非蒙昧期之图腾
尧之土舜之壤禹之鼎夏之封
确有一条永不歇止的金色之奔龙
是轩辕后裔赖以生息的黄河吗
是海外赤子噙泪低咏的黄河吗
一点儿也未衰老
仍以几字形流线跃动于北中国
比西方系列星更有神采
比世界上哪一条高速铁路都长
电气机车抵不上它的韧性
感到自豪：这龙是由大西北分娩
怎能不为此而骄傲
怎能不佼佼然独发浩歌
无须勘察河源告祭河神
讴唱千里黄河水滔滔的龙的子孙
谁心中没有滚滚开发潮
没有崛起振兴之龙跃？
望月
没施那多粉黛
不取你蛾眉女妆
我想挽起强弩
射睽视地球之冥王
无雪山大漠的雄姿与气度
岂敢有此奢想
壮险奇峻之五岳
都是昆仑膝下的儿郎
腾空出世……阅尽人间春色
莫叹：海拔三千尺高处不胜寒
熊熊火焰山犹有火炬高悬
西北角，野马般狂放的男子汉
寄语却清辉缠绵
一江春水西返，孔雀勿往东南
山族
只知道他们的族别
只知道以显赫之威现于版图的几条大岭
只知道些许雪线以上的巍然大户
谁能一一呼出数以千万计塬塬峁峁的名字？
他们没有也不需要名片
大西北的庶民哟
并不比那些旺门大户少什么见识
一匹匹臀部烙着诸王朝火印的白驹倥偬而过
岁月同样在多皱之额上留下难辨的象形文
我却从中读出他们沉重的蹒跚之旅
正因为他们不甘夷平，方显出
昆仑之莽祁连之壮葱岭之危
才有这茫茫西部五光十色百态千姿
一个民族底层的全部精神与情愫哟
只能发出如此之唤
高者壮者大者，低下头来向他们施礼
由此寻觅我该受景仰的宗族
在此间续我的家谱
为什么不歌唱羊呢
唱给马的颂歌太多了
同是茫茫大野之生灵
为什么不歌唱羊呢
羊之脂羊之乳羊之毛甚至羊之咩咩
都给我们以温暖以活力
以生之情趣和人间味道
马呢？却卷起那多狼烟
那多与咸阳桥边同样的啼哭
那多春闺怨梦与孤寡之伤悲
羊，造福人类
人类便放牧羊
马，践踏文明
人类便驯服它
未见有谁骑过羊
甩过套羊杆或绊羊索
连异类之犬都愿做它的卫士
再蠢的人也不会在羊前耍威
生活万岁。造福不尽。日月无休
流动的羊群，比天上的白云更自由
牧人的心可称量一个星球
风说
若非亘古冰川之呼遏云漠野之吸
岂有这如此骄狂如此强悍如此犀利
又如此深长的西部风
婴儿与老者间倏地一瞬
雪松若昙花
花岗岩剥落如雨
黄金溃烂
高陆沉陷盆地隆起片刻不得消停
沧海桑田也是弹指之间的事
由此反思，能不陡涨从未有过的亢奋？
风说：搏者与我同行
人猿尚未走出原始林便拥有风
钻木火哔剥而燃爆出使地球进入文明纪的雷闪
无法分清谁是元谋人蓝田人山顶洞人后裔
我们都领今日之风骚
从穹窿这方到那方从大野这头到那头
循行不已只是西部风吗
在这吞吐亿万年日月悠远阔大之舞台演出现代剧
看我们与血汗先祖与血火前辈是否同样风流？
风说：我将不朽
从不喟叹，来也无影去也无踪
无形风塑出无边尘海有形之人生
求索者其路漫漫一往而无返
即使猝然倒下
冰峰之谷旷野之末仍有不绝之回声
苦思者不会永远冥想
无言者不会永远沉默
旁观者迟早会动情于辉煌壮举之感召
遁逃者寻到梦中的避风港了吗？
依我看，那是早已被风遗弃的死渊
风说：歌者，为我而号
五月之浪（九首）
朔方纪念碑
一
这之前，一百零二岁老人
甚至他祖父的祖父见过凤飞吗
即使将银湖望出碱来
即使摩挲得巉岩如粉
可睹可触的美好征象
依然若黄金对于贫者
花汛对于荒原
太阳对于夜
何止塞上一角？
茫茫神州盼凤且以凤凰命名之地多如牛毛
江南，纵有杏花春雨也不见凤翔翩翩
纵是满地梧桐也不见有凤还巢
更况烽火狼烟之朔方
该是几倍的煎熬？
二
不能说没有过显赫没有过辉煌
唐徕古渠至今还在弹唱
老是一东二冬五七言吗
老是舞旧飞天的璎珞吗
老是鼓捣先祖留下的凝血凝泪之珠宝吗
长城也被岁月剥蚀
寻不到丽子园的水榭船坞
寻不到庆王府一丈三的虎皮萧墙
却见一群群褐熊似的沙丘
大片大片焦黄
于是，不得不用开创两个大字
以狂草的风韵与气度
续写拓荒者家谱
三
双色的二十一米碑
一体擎天磁铁
两个携手连心的民族
撑起太阳和新月
或是风或是雨或是雪
或是阴或是晴或是昼或是夜
都能从洞开的心扉
望见理想世界
贺兰山矮了许多
山下冲击石与流沙
将会是群羊游蜂
将会是恋花的蝴蝶……
四
新飞天在舞
不对鸣沙山不照月牙泉不是莫高窟
有迎宾楼和解放街拓宽的大道
有《霍元甲》与“山花儿”的旋律
有由她代表的少男少女
所绘的不断推陈之活图
每天都有异于昨日的亮度和音色
飞天不愿离乡
托起五彩宝石
向灿若繁星的姊妹城
炫耀塞上之光
五
银凤跃上云层
传说活生生立在十字街头
不锈的希望自然不会生锈
望见鼓楼东将取代平顶屋的大厦了
望见脚手架捞起的红日了
望见良田秋波望见黄河春浪
以及黄河之外的海陆
以及向她祝福的苍穹的心了
六
又是彩灯又是喷池又是花坛
怎不令牧马人思涌如泉？
走出漫长的朔漠
走出父辈的汗途血旅
在镇远堞楼故地
留三分笑意，剩几缕情丝
抵做遨西北长天之片羽
又拧住双眉
想是另有一番思绪？
无法逃脱
堕入色彩芬芳流线三合一的情网了
我想为银凤求凰
枸杞
不能不解这长长的方程解这多元体
解这多义多味的塞上心
红又亮的果子却道起苦来且情志燃烧
朔方不曾是这般吗
大西北不也曾是这般吗
生命之萤火被狂风被流沙被盐碱
所灭所湮所蚀
苦了那些徒迁的庶民
那些被放逐的刑徒
那些老死于烽堠的征夫
取经西去的高僧也走不出黄连般的离愁与焦烦
尽管这样，仍以全心驱那煎熬
使王侯少些昏热
使百姓多些清凉
人世之妙丹塞上之精魂大西北之气节啊
又以殷殷血红报答养它育它的水土
能忘吗？连尕羊儿都知跪乳之恩
想那蓬莱仙不能不为之动情
想那西天王母不能不为之动情
海外辗转思归的炎黄子孙呢
海内欲新出塞的一代雄豪呢
这多阳刚与阴柔这多神奇牌手杖
助前来者远征
大西北准备接风
古渠柳
考查不出是汉延唐徕多少代子孙了
踏迪斯科节奏的披肩发少女
会与束缚鬓冠的回鹘贵妇同步吗
驾轻便摩托的风流青年
能邂逅袍衣白裤西夏之武士？
魔瓶口突突蹿跃着绿焰
沿高而长的渠岸追赶远天
又投影于微波而形变
她对于渠水，渠水对于她
都感到新奇都感到青春血在涌动
渠道早不可与二十三弦箜篌相比
水波不断扩大电吉他之颤音
木桥石拱桥水泥桥一一列去
古排箫退出舞台
有蛙群鸣奏稻花味的《阳关三叠》
脚下依然是黄土地
从渠梢上溯到渠首
便与黄河相接了
便与源头相连了
便与母亲的心相贴了
我为古渠和他的子孙谱一曲二重唱
夕渡
若是晨，该是怎样的惬意啊
有赤霞热烈的爱
水波温顺而轻柔
即使不唱天下黄河富宁夏
塞上江南好风光
也足够风流
竟是夕渡
船头燃着残阳之烛火
黄河卷起暮色
低吹黄昏的牛角
浪花不再调皮
成熟了许多凝重了许多
老艄公皱纹里有一段黄河的路
教那雪发载我中年之躯
何以安然？
实在坐不住了，我想摇船
夕阳仍在水面
看上去拉长的余晖比竖直的午照更为绚烂
长长的桥，宽宽的桥
从这岸架到那岸
五月之浪
又是满河洋洋洒洒的五月浪了
又是满河如泼如簸的五月浪了
又是翕动春之鲜气的五月浪了
又是萌腾春之活力的五月浪了
同去年一样，同前年一样
窒息的鸽子鱼又可以飞翔了
憋足劲的机帆又可以下网了
冷落了许久的渠沟又可以听琴了
蛰伏了一冬的蛙族又可以轮唱了
同去年一样，同前年一样
而白杨
和白杨树下吹牧笛的少年却长高了
再不是去年的那片叶，那双眸子
再不是前年的那颗心，那个曲调
……羊羔，在半黄半绿的河滩嬉闹
羊群有如波涛
五月的生活在涨潮
古海之唤
躁动不已感奋不已急切不已
那沙碛那砾石也站起发言了
腾格里原是先于人类文明史的大海
大海。大海。大海……
我前来，且闻且睹那不甘沉寂之声况
沙浪以三叶虫之曲线抒：发史前幽情
沙砾仍闪着白垩纪鳍鱼之鳞光
沙丘则以鱼龙的身躯
炫耀昔日的威风与显赫
地平线弹着沉郁的历史，颤音欲绝之后
将是复活的海之呼啸
尚无风，这一切都是奢想
幸有一代风流有吞吐不绝的大气
有与瀚海同肤色的炎黄子孙
开拓之旗，进取之号
为二十一世纪生发不竭之新潮
古海又一次获得生命
使大西洋不敢另眼相看
尔雅
未得一己巢穴便号啕
他的尔雅呢
有利便巧弄如簧之蛇信，他的尔雅呢
得贿于敝徒便做尊师，他的尔雅呢
任其扭曲或形变，管它缘自哪方水土
管它四不像还是八不像
管它族谱如何延续
见势便匍匐如菟丝继而萦绕，他的尔雅呢
作学术之卡片翻作心术翻作魔术翻作巫术他的尔雅呢
笑容可掬如弥勒
我却见迎合的眸光之后有许多眼睛在窥伺
果真那般尔雅吗
行宫之谜
发思古幽情还是以志言悠悠之它？
《满江红》里的贺兰山缺
不知是不是滚钟口
合拍的《敦煌》并未轰动
行宫时隐时现
不过日月幻变光学魔术之道具
我去时，见以公元镌刻的峻工期
也不过水泥衔合的琉璃鸱吻与脊兽罢了
且释迦牟尼耶稣各在其位
泉溪残喘
而罂粟花仍在古之兴庆招摇旧日余香
而啤酒又减了一度还是冠以西夏
而新曲仅换了装潢便广告老牌陈酿
是在黄昏
占卜秩序井然列队于电脑
骰子耍得眼红却转不出八面
小乐队为舞会伴唱歌星之配器
当然不用箜篌排箫
新近上演的《西夏古风》还由牛头埙吹响序幕
真不知是何匠意
历史难道都是那般泣诉那般低沉吗
山坡，洪积扇地段帝陵与勋臣之葬墓
常有国人涉足
常有洋人涉足
那神城月城土冢双碑为谁而筑
那阕台角台外廓内阁又是为谁而筑？
眼下昏暮恍惚若金箔
于这恍惚中似见行宫在走
故事
这方水源远流长这方土得天独厚
如树浮屠总不凋零
根须生发话题侃侃如枝繁叶茂
极力挺举之黑宝塔自然不甘萎于郊原
不禁又问：
不甘萎于郊原又能若何
这之后拓跋龙殿又何处可寻
这之后元昊遗民又在何方
尽管考证之髯触到雪山那端
能有几多后裔可破译先祖霸梦
学者常为道不出新说而自煎
春夏秋冬轮回不已
光阴戴在手腕，往事也如这金镯
忽而暗淡忽而朦胧忽而粲然
圈里圈外之虹带从来分明
只是旋摆之疾辨不出河东还是河西
悬念忽上忽下做着儿童乐园登月火箭的游戏
故事沉沉浮浮谁也讲不到极尽
盲夜无光霜星才破晓
困扰风雨才企盼晴阳
有前天才有昨天才有今天
车轮重复不变的圆周
情节的路已铺到云山以外
天轮飞转（六首）
黑火炬
访你，无血色之黑丑
我却发现如玉之洁如金之贵如花之美
随地壳骚动而沉陷
因憋闷于无名压而潜心聚力
侏罗纪的青春树已是今日黑火炬了
被大趋势浪潮扑灭了吗
被崛起的新生林湮没了吗
被信息爆炸击溃了吗
仍是那般执著那般沉实那般凝重
燃烧
夜，惰性与冰雪一起融化
真正的不落的太阳
该是你
天轮飞转
朝日倏地跌进西阿拉善古海
明月与孩童手掷的飞盘坠入峡渊
而眼底龙状山以及鳞间的矿区
以及岩层下的乌金流，却在轰然行进
天轮飞转天轮飞转天轮飞转
从古烽堠到辘轳井到木制觇标到合金井架到液压支
运行之轨迹如镌如镂
何处传来
“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噢噢噢噢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由狂歌与合成器强节奏热烈音
构成另一种掘进之炮响
每天都有不为钻石玛瑙所动心的破纪录进尺
夸父的神话千年未衰
现代山中仍有中世纪骑士
我看到一个酷似堂吉诃德的影像
在轰鸣的钢铁巨轮下比画着什么
巷道涌出新的冲击波，那人在蛛丝后窃语
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噢噢噢噢天轮飞转天轮飞转
沉升
矿车依斜井而疾下
失重之瞬间其感觉若凌空直上
轮箍与车轨与大气共鸣如航天物引擎之轰响
巷岔飞过一束流星
前方透出些许光晕
想是助我高翔的星际站了
愈是沉下，愈是升腾
到吞噬大力与大汗的蚯蚓腹
到人与顽岩的角逐场
到非空间以外的博大空间
感受一次灵魂之强震
体味天上地下切肤之极差
古刃
无心仰不比峨眉宝光逊色的贺兰弓虹
低眉于山麓
昊王渠如病蜥蠕动之痕
那膏血浇开滚钟口离宫之花便涸绝了
记载这儿曾是古驿道的文字与碎石散了一地
何处寻刺配者那声倚剑长啸？
明沙煌若午日，林带与云烟浮动于天际
这山麓原是这般粲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