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师爷再次来到弄雅巷巷口,但是昨日那个乞儿坐着的位置早已没了人。
派了衙差去打听后,吴师爷来到了姚间驿馆。
只往姚间驿馆这门前一站,里边便有人迎了出来,点头哈腰便道:“吴师爷,今儿是什么风啊?怎么把您这贵主儿给吹来了!”
吴师爷也不答,只盯着那人来人往的门,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们这儿,可有住着一个乞丐?”
“乞丐?”那人被吴师爷问得一愣,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
乞丐要是能住店,那还叫乞丐?
“哦!”吴师爷顿悟般地出声,终于斜了眼去看身侧站着的这人,道:“可有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穿得有些寒酸的人在你这儿住了?恩……对了,听说他还带着一个孩子。”
这么一说,那人便了然了,只歪头想了一会,便道:“有的有的!这两人此时正在大堂里吃着朝食呢!吴师爷,您……”
吴师爷抬手摆摆后便径直进到了姚间驿馆之中,立在大堂中几番目光逡巡后便发现了坐在角落里,吃着包子的那对乞儿。
茗生眯着眼睛,似乎还在睡梦之中,但是茗笙每掰一点包子送到他嘴前,他都能准确无误地将它们送到口中……
“这位少侠,这些……”
茗笙的眼中忽地就出现一盘肉,伴着青椒的香味,把一旁的茗生唤醒了。
吴师爷看着茗笙因为自己的一盘肉而停下了动作,心里不免得意,然他此番,是来“求贤”的,所以再轻鄙也罢,他也得收起来,于是,他堆起了笑脸,对着茗笙的侧脸便道:“少侠,昨日乃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在少侠面前放肆了,还望少侠宽宥……”
听到昨日一词,茗生不禁便抬眼望了过去,而他的注视,也引来了吴师爷的侧目。
“这位少侠长大了定也是人中龙凤啊!这般风姿,不出十年,必然会胜了你哥哥去!”吴师爷大手一挥,笑眯眯地说道。
“伯伯你好!”茗生总是很有礼貌,不管对谁,而他此时圆溜溜的眼睛却不尽然是礼貌该有的情绪,“茗笙不是我哥哥!”
不是哥哥?
吴师爷的笑脸顿时便僵住了,却不敢去看茗笙此时的脸……
“茗生,吃吧!吃完我们便走了!”茗笙继续掰着面包,又是一口送到了茗生的嘴边。
看着茗生张口吃下,吴师爷也赶忙便拾了桌上的筷子,夹了一筷子的青椒炒肉,送到了茗生的嘴边,讨好道:“来来来,小弟弟,吃点肉才能长身体!”
可,同样来到茗生的嘴边的还有茗笙修长的手指和白色的包子。
没有丝毫的犹豫,茗生张嘴便朝着茗笙的包子而去,许是急了,那丝丝的口水还沾到了茗笙的指腹上。
茗笙似是无觉,又掰了一角包子,却是送进了自己的嘴里,而似有若无地,他的唇,恰好碰到了茗生遗留在他指上的口水……
这一幕,看得吴师爷是既明了又鄙视。
这**,在煌朝中并不少见,莫说很多达官贵人家里豢养有这样的存在,就是稍有点小钱的土豪乡绅,也贪着新鲜会试这么一口……
可今天这一位,却是着实让吴师爷大吃了一惊,自己都成了讨饭的,还不忘那春宵之事,带着这么个“小情人”,也不嫌累赘,换作是他,早就卖了这孩子换钱了……
虽是这般腹诽着,但是吴师爷却也是有了另一番打算——使了一个眼神让身边的衙差盯紧茗生,待衙差往茗生身后一站时,吴师爷这才转过脸,对上了面无表情的茗笙。
“茗笙少侠,我们老爷最是惜才的!昨日在下只是与他提了你,他便要小的今日请你过府一叙!”吴师爷拿着那口大黄牙龇着嘴,对着茗笙笑得很是猥琐。
“没兴趣。”茗笙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手下也是动作不停地喂着茗生。
吴师爷似乎也有料想到茗笙此刻的反应,所以他仍是扯着一张笑脸,复又说道:“少侠,你可知我家老爷是谁么?他可是这腰间镇里最大的主儿,是镇官来着,叫唐缕。”
话语间,吴师爷也在观察着茗笙的神情,但是,任他怎么琢磨,他也没能看到那脸有什么变化。
“少侠……”
“饱了么?”茗笙喂完茗生最后一口包子,如是问道。
茗生点点头。
茗笙叠了自己的衣袖,给茗生擦了嘴后便站起了身,意欲离开。
话还未出口便被打断,而且一直被无视的吴师爷此时却发起了难,他命了衙差扣住茗生,转眼对上茗笙的脸时,却是无比地挑衅,道:“少侠……小的称你一句少侠,那是看得起你,你这般敬酒不吃,那就甭怪吴某让你喝这一杯罚酒了!小的们,把这个孩子给我带到老爷那去!”
“是!”立在茗生身后的那个衙差一把抱起了茗生,转身便朝着门口走去。
“簌!”
一个很刺耳的破空声,而原本抱着茗生往门口走的那个衙差立时便停了脚,回过头,满脸惊恐。
“废物!”吴师爷暗骂一声,虽然他的眼也紧紧扣着门柱上的那根筷子,但是,他也清楚,就是这样的人,才值当他在唐缕面前那般低声下气。
谁也不曾想过,吴师爷那样圆滚滚的身体,竟然也能有“动如脱兔”的迅捷,只是眨眼之间,吴师爷便将茗生箍到了自己怀中,而且,还拿了一把匕首,直直压在了茗生的颈侧……
“茗笙!”茗生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匕首压在颈侧的凉意,让他惊呼出声。
茗笙沉下眼神,手中握住的另一根筷子瞬间便成了齑粉……
“你最好便跟我走这一趟,若不然,你这小宠,就只有见阎王的份了!”吴师爷越发狠戾,那匕首随着他的话语颤动着,在茗生的脖子上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
“你想死。”茗笙抬手,还未做什么,那吴师爷便惊叫了一声,道:“你可别轻举妄动,不然,他的小命可就……”
茗笙的眼根本就没落在吴师爷身上,他的双眸只死死地锁着一脸惶恐但却忍住不哭的茗生,那张小脸,皱巴巴的,实在难看得紧……
“茗笙……”因为被吴师爷抱在怀里,茗生的双手只能紧紧地扣住吴师爷的手臂,然而他却忽然扬起头,给了对面的茗笙一个大大的笑容……
“娘说过,笑一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茗笙的脑海忽然便闪过了那时明明笑容大大,却满脸泪痕的茗生如是说着。
那时候,茗笙还不唤作茗笙,而茗生,更是一个不存在的名字。
那晚,他坐在那一百三十八具尸体之上,圆月盈天,月色如水般温柔,而他却是那样狰狞……
那时候,他唤作虚影,一身白衣,双弩在手的虚影。
而在那月色之下,他的白衣不再,就若羁绊他的种种一般,随着血色的浸透,洗涤至尽。
而她,就似一只小鹿一般,忽地便闯入了只属于他的修罗场里,双眼带泪,满是惊慌……
可是,当他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时,她却笑了,虽然只是惊鸿般的一抹笑,但是他却沦陷了,抱起晕倒的她,远离了那个修罗场,也远离了该有的过去……
之后,他唤自己茗笙,这是他幼年时,那个喜茶与乐的爹爹唤他的。
而她,他给她起了一个名字,也唤“茗笙”,但却是那个“生”,他要她记住:她,因茗笙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