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长安虽然不比洛阳富庶，可也不遑多让。这里充满着贵气，就连烟花女子都因为身处东都，而变得骄傲起来，更不用说芸芸百姓。仿佛金色的阳光，就赋予了他们天生的高贵。
有四位轿夫抬着轿子气喘吁吁，轿子里坐的，可是翰林学士李绛李深之。轿子停在长安城大理寺街前，只瞧那大理寺门口围了乌泱泱一群的人。这四位轿夫已是满头大汗，从内城抬轿到城东吏部尚书府上，没等多歇，又从城东抬轿到这城西大理寺。可他们待人仍是客气，客气的不像是长安人，更不像是翰林学士李绛的家仆。他们近乎于乞求般让拥挤的百姓让开了一条勉强过人的通道。李绛侧身走过，并不扰民，只是略往前站，混在人群之中。四位轿夫向周围赔着不是，见谁都笑，紧紧挨着李绛。
之前的戏码已经看不到了，此时只见一位身着猩红色软甲的女将站在大理寺门前竟然脱起自己的衣服。大理寺丞站在一旁愁眉苦脸，又不敢得罪：“曹将军，您这是何必呢。”
这女将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模样，脸色苍白，口唇干裂，脸上还沾着泥土。她脱掉皮甲，又脱掉战袍，只剩下白色纱衣：“别叫我将军！现在我只是个普通女子，把鼓槌给我，我要击鼓鸣冤！”
寺丞左右闪躲，死活不松鼓槌，委屈的说道：“曹将军，这是你们军营的事情，怎么也轮不着我们大理寺管啊！您别为难小的了。”
“军服我已经脱掉，现在我是普通女子！你凭什么不叫我击鼓告状？我要见大理寺卿！”曹将军越说越激动。她不愿意出手伤人，情急之下拾起地上的皮甲，从皮甲上抽出两只特质的兵器，像是短矛却又太长，说是长矛却比齐眉棍还短。
曹将军两手倒提兵刃，以矛柄击鼓，咚咚作响。
李绛绕了长安城这么大一个圈子，为的就是看这出好戏。
不多时便有一人身着朝服而出，显然他早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眼见搪塞不过，只好亲自出来。
“曹淮雪，你竟敢扰乱大理寺！”
“扰乱一词从何说起？一来我没有擅闯，二来我没有伤人！难道击鼓鸣冤便是扰乱大理寺么？”
“你的事，我管不了。”大理寺卿语气很硬，他也着急，可一时又找不出茬来赶走眼前的倔女子曹淮雪，她可是赫赫有名。
“那你说，谁能管？”曹淮雪已经红了眼睛。即便她脱了盔甲，也仍是英姿飒爽。也正是这样，此时强忍泪水的曹淮雪才更加让人心疼。
大理寺卿看着曹淮雪也是十分为难。可他总不能给自己找麻烦，只得苦口婆心的说道：“你乃是天策营在职的副将，你的事应该是你们都统管，我们大理寺当真是不方便干预。”
曹淮雪忽然双手一翻握紧兵刃，怒不可遏：“都统？裴大人，三大营的都统，此时你能找出一位来，我曹淮雪当街给你下跪，感激你救命之恩！”她那明晃晃的矛尖竟然跟普通人的小臂一般长短，杀气顿出。
大理寺卿倒也不怕，反倒露出了笑，悠哉说道：“曹淮雪，那你可以等到都统现身，或是找下任都统解决。”
“那就来不及了！裴大人，今日我脱掉了这身军装，便不再是天策营副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所爱之人被当街杀害，身首异处。只求你还我一个公道！”
大理寺卿自然知道她指的是杜修，可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直言其名，只说：“此事非同小可，他被杀了，应该直接请示皇上。皇上或是亲审，或是让兵部处理。你啊，快走吧，不然本官可要差人抓你了。”
“抓我？你凭什么？堂堂大理寺卿随便抓人的吗？”
大理寺卿的笑容忽然变得狡黠：“抓你，当然是有理有据。刚才你说，脱掉了这身军装便不再是将士，可对？”
“是我说的。”
“大胆民女！本朝法规，私自持有禁兵器者，徒一年半，你有何话说！”
曹淮雪不屑大理寺卿的突然问罪，反而冷笑：“裴大人，民女虽然读书不多，可你也不要蒙我。我记得本朝还有一条法规，弓、箭、刀、楯、短矛者，允许私人持有。我手上拿的，正是短矛。”
大理寺卿早料到曹淮雪会有此言：“曹将军，这就是你蒙我了。本官虽是文官出身，但你曹淮雪手中的一对出云冷钢矛谁人不知？短矛是自卫武器，故而不在禁兵器之列。可你手中的矛，是江南东道余杭郡剑冢易氏所锻，可攻可守，上阵杀敌，变化多端。我说的可对？”
曹淮雪虽说在东都混了些名堂，可她拿手的绝活没几个人知道。如今大理寺卿如数家珍，可见对方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然堂堂三营也不会一夜之间群龙无首。而杜修，则成了这场政治风波的牺牲品。曹淮雪心知为杜修讨回公道越发无望，想到此处，胸口仿佛被压了块石头，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难。
李绛站在人群中对自己的老师又多了三分钦佩，若不是大张旗鼓的重返长安，暂时唬住了朝廷百官，今日曹淮雪之事说不定就有人帮她了。可眼前竟连裴度都心有余悸，害怕引火上身。可这曹淮雪不是等闲之辈，闹不好她当真会不计生死，闹到皇上那。李绛与身旁的轿夫耳语一番，那轿夫点点头，领命而走。
曹淮雪也是被逼到这个份上。她看到尸体后急火攻心，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定要找到凶手！可东都衙门谁敢受理？着急之下又马不停蹄赶到长安，竟是连一口水都没喝。她去找兵部侍郎，兵部侍郎说此事归刑部管；她又去找刑部侍郎，刑部侍郎说这事归吏部管，吏部侍郎干脆不见。她斗胆直接去找了吏部尚书，吏部尚书也没怪她，只说这事归大理寺管。她知道洛水营都统被杀一事干系重大，绝不会简单。她追究不了这背后有多深的盘结，她只想知道最后杀害杜修的人是谁，只求要了那人的命，也算是不负杜修。
“裴大人，也许此事干系太深，你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我不怪您。我再求您一件事，是您力所能及的事。”曹淮雪一下子软了下来，不是害怕被抓，而是气馁。她终于知道了自己是多么的无力。
“说吧。”裴度的语气也随之温柔起来。
“那晚我随身佩戴的玉珏被盗，希望您能帮我查出来这飞贼是谁，曹淮雪感激不尽！”曹淮雪说罢跪了下来。
大理寺卿低头想了一番：曹淮雪身手不凡，能从她身上偷走玉珏还能全身而退的自然也是高手。多半杜修便是被这玉珏所引，被这飞贼所杀。杀了这飞贼，背后那见不得人的事也就干净了，可他终究不敢拿这主意。
“难道一命抵一命都不成么？我只求那凶手的命。”曹淮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竟是哭了出来。
寺丞对大理寺卿耳语一番，不知说了什么，裴大人的态度倒有了转变。
“曹将军，本官看你可怜。况且就算你脱掉了军服，也是在册的将士，本官不会治你持有兵器之罪。你先起来，穿好衣服，随我进来吧。”
“裴大人答应了？”
“你先随我进来，我们详谈。”
曹淮雪终于看到希望，不疑有他，起身收拾起衣物便随大理寺卿进了衙门。
李绛会心一笑，杜修被杀已有三天，不如就让曹淮雪去追，也算了了她一个心愿。其实那剑客无论是李绛还是他的老师李辅先都不敢杀，可有哪个杀手杀了军营大将还不跑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