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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小说(5)

我觉得我和孟海蜀都有点儿喝多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跟我说他的老婆还是他的外遇。他也开始有些舌头打卷。

出于对孟海蜀老婆不可言说的兴趣,我又把话题扯回来,问道:“你是有了外遇之后,才开始疑惑大美人为什么对你无条件的好,还是对大美人产生了怀疑后,才开始了外遇?”

“说不清啊,感情的事情嘛,我想都是一点点积累的吧。”孟海蜀从果盘里抓起一片西瓜,边啃边说,“其实对我老婆的疑惑也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自从我有了外遇之后,我就想,像她这样的大美人,是不是也会背着我有什么事情。我这一注意观察,还真发现了点儿问题。”

“哦?”我来了精神,听孟海蜀谈他老婆的外遇可比听他吹嘘他自己的外遇刺激多了。

“她会收到没有寄信人地址和姓名的信。”

“信里面的内容呢?”

“她没给我看过。她说是她的朋友。看完后大概也及时处理掉了,她不在家的时候,我找过,没找到。”

“这有多久了,收到信?”

“我不是说了嘛,自从我有了外遇之后,才注意她的,以前根本没留意过她的举动。也许就是这一两个月吧,也许已经很久了。我不知道。”

“间隔多久收到一封信?”

“大概一两个星期一封吧。我也不很肯定。你知道我工作又忙,又有个女同事要照顾,呵呵。”孟海蜀干笑两声。

“那就是说,你老婆说不定也有外遇了?看你样子怎么不太担心?”

“担心。”孟海蜀把西瓜皮丢进盘子,郑重地说,“哪有男人不担心自己的老婆有外遇。所以嘛,我想请你帮忙。”

“帮忙?我怎么帮?”我吓了一跳。我虽然和孟海蜀无话不谈,但是从未想过会牵扯进他的夫妻生活中去。对他们这一对夫妻,我可谈不上熟悉。

“你住到我们家来,我知道你工作轻松得很,又不用坐班,你帮我监视我老婆,跟踪她外出的情况,还有收信的情况,还有她朋友的情况,反正你帮我看着,好不好?”

“那怎么可能。住到你们家?开什么玩笑。”我觉得自己要晕倒了,太刺激。

“就一个月,好不好,就一个月。”孟海蜀哀求地看着我。

“为什么是一个月?”

“因为,接下来我要和那个女同事在东郊参加一个为期一个月的全国培训。你说说看,居然有这种事情。”孟海蜀立刻换上一脸的兴奋,“是不是很巧,我和她在单位里一点儿马脚也没露出过,上面却派我们两个去,是不是巧合,是不是上天在帮我们安排?”

“我明白了,你和你的情人躲到东郊风流快活去了,让我住进你家监视,或者说监管你的老婆,是不是这样?”我说得轻松,但是心里有些不快。孟海蜀连调查自己老婆都不肯专门拿出时间,非得凑自己外出乱搞的时间。这都是什么事!

“差不多吧。”孟海蜀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都这么熟了,说话也不用那么拐弯抹角。我知道这是有些过分,但是求求你了,帮我这个忙吧。”

“让我和你的大美人老婆住一个月,你不怕我和她之间有什么问题?”

“我相信你,我们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我还不了解?”

“你觉得我会去吗?”

“会,会,我觉得你会。你那么喜欢侦探小说和电影,身临其境地过把侦探瘾,多有意思?”

我撇了撇嘴,晃着脑袋对孟海蜀说:“你了解我。那么,我为什么要搬进你们家住,理由何在?”

“你家里搞装修,工程要一个月。”孟海蜀的智商好像还没有完全醉掉。

早上醒来的时候,在透过浅蓝色纱质窗帘洒进房间的光线中,渐渐看清房间里整洁有序的乳白色家具。睡梦中的时候,依稀听见孟海蜀说:“我走了……”我坐起来,看见墙上复古式样的挂钟指向九点半。孟海蜀大概七点走的,因为八点就要奔赴那个和情人的会合点,开始他向往的为期一个月的浪漫培训。

我穿戴整齐走出房间,看见大美人正站在窗边擦玻璃。光线穿透她宽大的浅紫色睡袍,把一个玲珑的身形剪影勾勒在睡袍上面。大美人的深棕色卷发披散在一边的肩头,自然地凌乱着。听见我出来的声音,大美人转动细白的脖子,向我望过来。

“起来了。”大美人说,眼睛里满是阳光的星星点点。我不由自主地用手捋捋头发,胸脯也挺了挺,立刻就从起床后的迷迷瞪瞪中清醒过来。

“是啊,”我说,“睡得太沉了,孟海蜀走的时候和我打招呼,我都没听清楚。”

“你先去刷牙洗脸,我去做早餐。”大美人摇曳着睡袍走向厨房。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一缕粉色薄荷的清香掠过我的鼻尖。这真是一个令人精神振奋的早晨。

我吃着咸鲜的葱油鸡蛋饼、边缘烤得酥脆的培根,搭配放了一点点砂糖,甜度刚刚好的豆浆,感觉像是重新开启了一个崭新的人生。孟海蜀何苦找个情人,我简直不能理解,只能把他的行为归结到人的本性上:每天吃刀鱼,不出一个月,见到咸菜都会激动万分。

下午四点,我从单位溜了出来,回到孟海蜀家。家里没人,我想这样的大美人确实不太可能天天闷在家里。正想着,大门打开了,大美人提着几只塑料袋出现在门口。

大美人穿着一件短短的夹克,一条丝质长裤把臀部的圆弧线条完美地勾勒。她一边提着塑料袋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难怪孟海蜀羡慕你的工作呢,果然挺清闲。”

“工作清闲,生活就清贫咯。”我接着她的话。

“你在微博上经常发些在外面吃喝玩乐的照片,这样子还叫清贫?”大美人笑着皱皱鼻子。虽然快要三十岁,但大美人的皮肤却还像少女一样的光洁,配上皱鼻子的可爱表情,看起来怎么也不像超过二十五岁的样子。

“你有关注我的微博?”

“对啊,你还时常写些古古怪怪的生活感悟,挺有趣的。”大美人把塑料袋提进厨房,“那么,清贫的人,今天你就不用自己花钱吃饭了,我请你吃顿家常菜。”

饭菜端上桌的时候,我惊叹地大呼小叫起来:“这哪里是家常菜啊。”一条造型完整的松鼠鲑鱼,一盆白灼基围虾,一盘肉汁萝卜,一盘芦蒿炒香干,两盅竹荪乳鸽汤。

“不用这样招待我吧,我又不是什么贵客,没地方住了,来蹭个睡觉的地方罢了,抱歉还来不及呢。”

“你来不来我都要做饭的啊。”大美人舀了一小勺汤送进嘴里,嘴唇微微湿润地泛着玫瑰色泽。

“每天都做饭?”

“差不多吧,孟海蜀对吃的要求很高的,所以才长那么胖。”大美人咯咯地笑起来。

“那,如果孟海蜀不回来吃饭你就不要这么麻烦了吧。”

“也会做啊,有几次他打了电话说晚上不回来吃饭,可因为什么原因,饭局取消了,回来后没有吃的,很不高兴。所以我几乎天天做饭,没觉得有什么麻烦,还挺有乐趣呢。”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简直要热泪盈眶。这样的美貌贤妻一个人待在家里,这个孟海蜀下了班还不回来,还搞外遇,难道真是时间能够改变心境,改变看法,改变选择?

吃完饭我帮着大美人洗碗擦桌子,然后我们去附近的一条小河散步。微风吹来夹杂着暖意和草叶香气的风,在这个春夏交界的时候,大美人散发出的温热和香甜,把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粉色的光晕。我带着很傻很幸福的笑容走在她的身边,欣赏着别人看到我们羡慕的神情。

我们说说笑笑地慢慢走着,我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我比孟海蜀先遇到大美人,如果我也冲动地向她提出求婚,她会不会也一口答应下来,成为我的妻子。人各有命,或许不会。但按照孟海蜀的描述,一切真有可能。不管怎么样,现在的状况是,大美人是孟海蜀的合法妻子,并且成为了一个正逐渐被丈夫嫌弃的妻子。男人的喜新厌旧到底是个必然,还是其中有些什么我还没有觉察到的东西。

一个星期飞快就过去了。星期一上班前,我还在慢吞吞地吃着大美人做的早晨。热乎乎的菠萝面包夹着一块厚厚的凉冰冰的黄油,细细咀嚼之后,再喝上一口醇厚的牛奶。大美人换上了一套长袖带帽衫加短裤的居家服,举手投足露出一小截腰上的细嫩皮肤。我磨磨蹭蹭地不想离开这间屋子,想到要去单位统计那些烦琐的数字和表格,那么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和大美人再见之后,我下了楼。站在楼下,抬头看孟海蜀家的阳台。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长势良好,透过玻璃的明亮,涌出一片茂盛的新绿。突然间,我有一种从梦幻回到现实的错觉。我努力把刚才在屋子里的感受提取出来,与现在的感受做对比。依稀觉得,只要踏进那道门,进入整洁而充满精心设计的精致客厅。从关上门的一刻开始,便与外界的一切隔开了。而此刻,我又站在一小块现实的空地上,地面上有两根小狗的棕黑色粪便,垃圾从垃圾桶往四周蔓延,陌生的路人绷着脸蹙着眉,看也不看我地从身边走过,店铺的招牌在风雨中变旧褪色。平日,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生活景象,我的背景我的舞台,而此刻却显得突兀得让人有些无法忍受。

我停下来,抽了根烟,掏出手机在微博上写了一句话:“有些人在梦幻中寻找现实,有些人在现实中需求梦幻,而有些人徘徊在梦幻与现实的内外。”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无厘头,又似乎担心大美人有可能看见,最终也没有发出去。

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邮递员骑着车停在我不远处的邮箱旁。我立刻来了精神,把帽檐向下拉了拉,装作等人的样子,在一旁兜了几圈。我感觉,自己头上的那顶棒球帽似乎变成了福尔摩斯的猎鹿帽,前后都有的帽檐把我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看见邮递员把一封白色的信塞进孟海蜀家的信箱的时候,我的心脏兴奋得急速跳跃起来。瞥见邮递员离开,我不动声色地踱到邮箱旁。

邮箱锁着,信平躺在长条形邮箱的底部。从投递口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信上收件人的地址和姓名,但就这几厘米的高度,却不可能伸进手指够到。我赶紧从包里翻出一块可能已经过期的口香糖,飞快地咀嚼,让里面影响黏度的糖分赶紧析出。我又从绿化带里折了根细树枝,将口香糖粘在树枝的顶端。

做侦探的,讲究胆大心细。我把粘着口香糖的树枝从投递口塞进,对准信封粘牢。缓慢抽出树枝,看着信封一点点地被提起。感谢如今冷漠的人际关系和大家日趋衰败的好奇心,过往的人没有往我这里多看一眼。半小时之后,我在自己的家里,手里捏着一封写给大美人却没有寄件人地址和姓名的信。

煤气灶上的水已经烧开,水壶发出吱吱吱的怪叫声。对付这种原始的通信方式,只能采用原始的破译方法。我其实倒也想破译电脑的密码,或者莫尔斯密码也行。我把信的封口对准水壶口喷出的蒸汽,耐心地等着封口的胶水软化。

我小心翼翼地拉开封口,以保证重新粘贴的时候不留下一点儿痕迹。一张没有任何单位名称或图案的信纸正中,写着几个笔画端正的字:“4月21日两点市民广场喷泉”。

这是一封典型的约会信函,尽管不符合信件的格式,也毫无半点礼仪可言,但时间、地点清楚明了,完全不需要我来破译,只要在21号,也就是后天下午盯住大美人即可。

对于大美人即将到来的约会,我有一种想要欢呼的冲动。一来我实现了真正的跟踪行动,更多的我是觉得这么个怒放的女人,守在家里等待一个已经变心的丈夫,是一件多么不值的事情。去约会,去过一种符合自身样貌的生活,这对于大美人来说,应该才是合理的。我甚至想,如果她一直在和别人约会,那么或许也可以和我约会,因为我和那个约会的人一样,都不是孟海蜀。不是孟海蜀,对她很重要。

我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一丝丝羞愧,觉得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给孟海蜀汇报一下。但孟海蜀到现在还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我想等后天过完,看看事情的发展再说吧。

我把信件还原,折回孟海蜀家楼下,让它又重新平躺回信箱的底部。

21号下午一点多,我开始在孟海蜀家附近徘徊,我特意换了一顶与早上出门时不一样的棒球帽,也许有些多此一举,但心理上认为这样可以减小被大美人发现的概率。风暖暖地吹着,让人觉得有些燥热。或许是因为对即将开始的跟踪充满了期待,或许已经在心里铺设出了一幅“人赃并获”的画面。时间走得极慢,我觉得此刻和走进高考考场前的那半个多小时一样紧张。

一点半,大美人从楼道间走出来。米黄色的风衣把她包裹得几乎可以用庄严肃穆形容了,似乎幽会是一件神圣不可侵犯的事。黑色丝袜包裹大美人匀称的双腿,直直插入每个男人的双眼。高跟鞋咯嗒咯嗒敲击地面的声音和她目光直视前方的双眼,让我的跟踪难度大大降低。大美人绝对发现不了我,我有十足的把握。

大美人在一点五十五分的时候来到了市民广场的喷泉旁。她按住风衣的下摆,端坐在圆形喷泉的边缘上。屁股微微调整一两下后,她将膝盖合拢,双腿微微倒向一侧,被风掠起的卷发与身后飘飒的喷泉,舞出相同的节奏。

画面过于完美,以致有两个游手好闲的小青年,嘀嘀咕咕地商量着要不要过去搭讪,最后还是放弃了。大美人以一种半透明的、飘忽的状态在广场上孤立着。周围带着孙子晒太阳的爷爷奶奶、偷偷摸摸又想要炫耀的偷情中年男女、来回转悠着推销产品的猥琐男人……

大美人不同于这一切,甚至她是不是真实的,在这个场合也出现了偏差。我恍惚地觉得,在两点整的时候,她向着她的前方,不易觉察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抚平风衣下摆的皱褶,疙瘩疙瘩地走出市民广场。

我与大美人保持着距离紧紧跟随。此时的她与刚从家里出来时相比,表情与步态轻松自然了许多。当我在熙攘的人群中,与她相距较近的时候,我甚至听到她在哼着一首欢快的流行歌曲。大美人在麦当劳的甜品站里买了一支甜筒。天气还不是很热,大美人伸出一小截粉嫩嫩的舌头,舔下冰淇淋上的一个小尖。她立刻耸起肩,眯起眼睛,一副被冻着却也很美味的表情。我迷惑着,觉得她的表情过于夸张,有些作秀的成分,但是她到底是做给谁看呢?

大美人边走边将甜筒全部吃完。即使从身后,也似乎可以看到她满足而甜蜜的微笑,像约会一样的粉色光芒扩散在她的周身。美则美矣,但关键是我只看见她一个人的背影。

大美人走进一家咖啡店,浓郁的咖啡蒸汽使得大美人缓缓地拉开风衣上的腰带,解开棕黑色的纽扣。风衣从肩膀处褪下,露出里面宝蓝色的长袖连衣裙。宝蓝色的轻微光泽,刹那间在咖啡店里绽放。我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视线一时无法从大美人身上移开。

大美人点的东西被端上来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不要感到那么惊讶。两杯咖啡,分别放在大美人的面前,和她对面的位置上。我不解的是,从喷泉过来到现在,大美人并没有用手机联系过任何人。如果像信上所写,约会的地点是市民广场的喷泉,那她现在移至咖啡店,又是怎样来通知对方的呢?抑或信里隐藏着真正约会地点的信息?或者她已经发现了我在跟踪?这不可能,我又把帽檐压了压,确信她并没有往我这儿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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