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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贰(1)

……写字楼真是太强大了,它不仅能让人类忘记梦想,还能让妖怪忘记本性。

——摘自《失忆的墨羽》

拔魁

有时候会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甚至也忘了正在做什么。

比如开了浏览器,却想不起来自己是要登录邮箱还是要查找资料。

比如在QQ上找到了某个人,双击头像,对话框弹出的瞬间,却忘了找他干什么。

比如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喂”一声后,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甚至你已经察觉到了这些,想要建个记事本,把要做的事都列下来,一项项落实,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早就建过记事本了。

这说明,你遇上了拔魁。

拔魁,写字楼妖物之一,是一团淡灰黑色、没有固定形状的烟气。

它像一片薄雾,或是扫地时扬起的尘埃,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它,留意看,也不能确定看到了它。

人类大脑持续高速运转时,温度升高,散发出强烈的脑电波,拔魁就应邀而至。

但它吞食的并非脑电波或是能量,而是过多的信息碎片。

打个比方,你的大脑只有一个G的内存,你却要调入两个G的各种程序,拔魁就帮你吃掉多余的一个G。

但它并不知道哪些是对你有用的,哪些是没用的,只能一股脑儿地吞下去。

所以,你的记忆就会断裂。

如果拔魁反复出现,说明,你太累了,该歇歇了。

嗜甘

嗜甘的形状跟拔魁差不多,只不过是淡粉红色的。

有妖物类学家认为嗜甘是拔魁的亲戚,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事实上,妖物的世界,远比人类世界要复杂得多。

最有学问的妖物类学家,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而已。

嗜甘的食谱也与拔魁不同,它吞食人类甜美的情绪。

人类的情绪真是奇怪的东西,它发于无形,消于无形。

消耗之后还可重生,简直无穷无尽。

人类惧怕被情绪控制,但没有了情绪,人类就是行尸走肉。

嗜甘很擅长激发和发掘人类甜美的情绪。

听到两句熟悉的老歌,你忽然想起一段遗忘已久的往事,眼睛里盛满温柔的笑意。

那是一只嗜甘,拂拭去了你心上的灰尘。

发现一张手写的卡片,某个温暖的场景展现在你面前。

那是一只嗜甘,为你打开了时空之门。

而在某个疲惫不堪的下午,在拥堵到让人崩溃的三环上,你抬起头来,看到天边那一轮金黄色的、又圆又大的月亮。

你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机,拍照,上传到微博。

这时你不再痛恨堵车,甚至会感谢它迫使你停下来发现美好。

这时你身边的那只嗜甘,以及看你微博的那些人身边的嗜甘,都在瞬间变得明亮了几分。

情路长

“你曾经说过,希望我们牵着手,走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永不分开。”

“现在,你可以如愿以偿了。”

还是那熟悉而温柔的语调。

面对的却是一张血肉模糊、已不成人形的脸。

她漂浮在他身边,牵着他向前走。

四周一片黑暗,唯有脚下的道路闪着幽暗蓝光,不断向前延伸。

他挣扎、呼救,却无人理会;想抗拒,却发现自己根本停不下来。

那条路,果然,没有尽头……

是不是在做梦呢?赶快醒来吧……

S市新闻:

一女子疑似因发生情变,从写字楼天台跳下,当场身亡。

一男子遭遇车祸,颅骨严重受损,昏迷不醒,成为植物人。

但脑CT结果却显示,其大脑皮质中央前回4区和6区——也就是运动中枢——却显得十分活跃,似乎一直是在行走状态。医生大呼其状怪异,殊不可解。

没有人,把这两则新闻联系起来。

除了写字楼里的那些妖物,比如天台妖。

天台妖

站在天台上往下看,有时会突然悲从中来。

觉得众生皆苦,而自己终日蝇营狗苟,全无意义。

恍惚间又觉自己肋生双翼,只要纵身一跃,就会遨游天地之间,烦恼全消。

其实,这是天台妖搞的鬼。

天台妖是写字楼妖物里最另类的。

它放大上班族心中的怀疑和厌倦,引诱他们放弃肉身,得永久解脱。

人类在死亡时会爆发出最为强烈的能量。所以很多写字楼妖物都以为,天台妖引诱人赴死,是为了吸取这些能量。

后来却发现自己错了。

天台妖只吸取日精月华,对人类的这点能量根本不屑一顾。

何况现代人心思复杂,能量也不纯净,若不是拥有床魅和楼魅那样功能强大的消化器官,贸然进食恐怕是会闹肚子的。

还是谨慎为妙。

天台妖诱人赴死,只是因为无聊。

它远离写字楼的核心部位,看不到各种明争暗斗精彩剧情,也没有ipad和游戏机。

妖生漫漫,闲得发慌,只好无事生非,诱惑个把人跳个楼来娱乐一下。

纯粹是损人不利己。

它是妖物中的白开心。

不敏感体质

加班。

困不可当。

见他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她说:

“我有刚到的春茶,要不要尝尝鲜?也可以提提神?”

“没用的。不如到天台上吹吹风吧。”

天台。

倚着栏杆向下看,是城市流转的灯火。

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他说:

“我就是不敏感体质,对尼古丁、咖啡因都没感觉。所以别人困了可以抽烟、喝茶、喝咖啡提神,对我就根本没用。”

“喔,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体质。”

“上次我去拔牙,医生打了多少麻药都不起作用,最后只能生生拔了下来。疼死我了。”

“啊,你真可怜。”

“还有更可怜的。投胎转世时,我也喝了孟婆汤,但因为这特殊体质,孟婆汤也不起作用,我什么都没忘掉。”

“就是说,你有前世的记忆哎,那你都记得些什么?”

她饶有兴趣地问。

“记得一切,包括,你。”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

“上一世,你是男,我是女。我们曾深爱,最后,你负了我。你就是在这里,把我推下天台的。”

转世

弥留之际,他对她说,自己要赶快去投胎转世,而且坚决不喝孟婆汤,好记得前尘往事,并来得及再娶她一回。

她含泪点头。

十个月后,产房。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抱着自己喂奶的,是她。

而她的丈夫,正是自己上一世的父亲。

2013年,他死了两次。

一次死于车祸,另一次,死于心碎。

床魅

A

从前要采补——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起码要会变幻人形。而要变幻人形,往往需要修炼很多很多年。

现在要采补就容易得多,只要会附体到床上就行。

床魅没有实体,只是一团近于透明的烟雾,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床魅附体到床上时,就把自己变成床罩的形状,将整张床包起来——当然你还是看不到它,因为,刚才说过了,它是透明的。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张床也只能附体一只床魅。

有时候,床魅太多,床的数量不够,有些床魅也就只好屈尊附体在沙发、摇椅上。

你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是躺在摇椅上看书,突然就睡着了,那就是床魅在作怪。

B

有床魅附体的床特别有诱惑力,躺上去就不想起来。

上班族枯坐写字间腰酸背痛时,或是堵在路上暴躁无比时,最怀念的就是自己那张床。

每天早上被闹铃叫醒,却还是想倒头继续去睡。

起床就像是一场战争,可见床魅诱惑力之强。

床魅不喜欢周一至周五,尤其讨厌周一。

这一天,大家要比平时更早起床,以躲避交通早高峰。

床魅喜欢周末。

周六和周日,许多人都会连续在床上躺十几甚至二十几个小时,连吃东西、喝水都在床上解决,不憋到肚子疼都不肯上厕所。

这正是采补好时机啊。

所以你明白了吧,为什么你周末昏睡了两天,却是越睡越没精神,越睡越萎靡不振。

那是因为,床魅一直在吸你的精气啊。

夜,床魅一声轻笑,离开被吸干精气的人,寻找下一个猎物。

床魅离开,人就容易失眠。

昨夜,你失眠了吗?

C

床魅其实还是很低等的妖怪。

通常情况下,它能吸食的精气有限,对人造成不了太大的损害。

它的魅惑能力也极其有限,对意志力坚强一点的人,它是没有办法的。

它害怕阳光。经常晾晒被褥,就足以让它元气大伤,甚至形神俱灭。

你注意到了吧,敲打晒在阳光下的被褥,会有细细的尘埃飞扬,那就是床魅消散时的样子。

晒过的被子有阳光的味道,或者也可以说,那其实是床魅的尸臭。

不管怎么说,这种味道让人心安。

因为平时,你虽然不知道有床魅的存在,但你的本能却知道它是不好的,会损害你的。

现在它已经不存在了,你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了。

你绝对会睡得很舒服。

楼魅

楼魅比床魅强大得多。

床魅只能附在一张床上,楼魅却是附在整幢写字楼上。

像床魅一样,楼魅也是近乎透明的。

楼魅有无数蛛丝般的触角,可以穿透钢铁和水泥,穿透木材和玻璃,穿透厚厚的隔音板,伸展到写字楼里的每一个写字间、每一个格子间、每一个角落。

刺入人体吸食精气,无一人可得幸免。

所以你看,上班族往往精神萎靡,面色苍白。

而加班是最危险的。

白天写字楼里人多,楼魅可能每个人随便吸上几口精气也就够了。

这些损失的精气,只要你吃午餐时离开写字楼走几步,或者到窗边做几个深呼吸,就能补充回来。

但是到了下午五点,人群像潮水般离开写字楼,食物供应大为减少,饥饿的楼魅甚至会把某个滞留在写字楼里的人精气全部吸干。

加班族常会头晕眼花,甚至有人加班至猝死,就是楼魅作怪。

妖之战:楼魅与床魅

楼魅不太看得起床魅。

它觉得床魅太弱小了,只能附在一张床上,而且见不得阳光。

而自己是可以控制整幢写字楼的啊。

有些楼魅甚至能影响人类的思维,当然这要相当强大才行。

床魅对楼魅也不以为然。

床魅可以随意行动,可以随时离开一张床到另一张床上——当然只能在晚上,白天的阳光它是消受不起的。楼魅却只能终生附在一幢写字楼上,无法移动。

楼魅与写字楼同时诞生,也同时消亡。而我们都知道,现在一幢楼的寿命才有多长,说是50年产权,很多都到不了吧。床魅虽弱小,却可以通过不断更换附体对象得到永生。

所以,在看到楼魅这个大家伙时,床魅有一点自卑,却也有一点怜悯。

楼魅和床魅本来各有各的地盘。

楼魅附体写字楼,床魅隐身住宅楼,井水不犯河水。

但自从有了商住楼,它们就产生了矛盾——像两只狼遇到一只羊,就会发生食物争夺战。

对于床魅来说,只要躺到床上的人,理所当然就是自己的食物供应商。

楼魅却认为,只要是在写字楼里的人,就都是自己的。何况晚上食物本来就很少,它才舍不得把稀缺资源拱手相让呢。

何况床魅还会附体在沙发上,甚至是椅子上,诱惑人在白天也想睡,这就是公开和楼魅抢食了。

楼魅和床魅都没有实体,也没有可以打击对方的法术。

它们竞争的方法是,拼命吸食人类的精气,撑到胃下垂消化不良也不肯停下。

谁也不在乎是不是杀鸡取卵,反正那鸡就是生下卵来,也未必是自己的。

所以你发现了吗?吃、住、工作,都在写字间里的人,衰败得最快。

电梯妖

心情不好。

昨天晚上最后一个离开写字楼的那个人,本来理所当然应该成为自己的消夜。可他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已经走到电梯口了,已经伸手按了键钮了,自己也已经火速赶到,并且已经张开大口了……

他居然!转身!去走楼梯!

害得自己饿到现在!

电梯妖只能在电梯井里上下移动,也就是说,它只能吃主动走进自己嘴巴里的食物。

人类离开电梯而走楼梯,电梯妖就无可奈何。

这是周三早上的8点30分,电梯妖嘴里站满了人,有几个看起来颇好吃的样子。

电梯妖饥肠辘辘,却要打起精神来与自己的食欲做斗争,防止自己一个摒不住,把这些食物全吞下去——那样,它的末日也就到了。

电梯妖虽然是钢筋铁骨,虽然能吞吃人类,但毕竟还是很弱小的妖物,人类要想对付它太容易了。

只要先断了电,再动用气割机,它就完蛋了。

所以,电梯妖很谨慎,通常只吞吃那些深夜搭电梯的单身加班族,绝不会在人多的时候进餐,以免被人类发现。

有人抱怨电梯年久失修,居然往下滴机油。

没人知道,那其实是电梯妖的口水。

妖之战:楼魅与电梯妖

楼魅很讨厌电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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