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张得大大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不该在学校么?”
女孩转过身,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白净脸蛋笑眯眯,声音柔柔的说道:“田燕青,二十岁生日快乐!”
田燕青环视屋子四周,舌头抵在齿间狠狠咬了一口,真疼——不是做梦。
看到大大的蛋糕和颜色鲜艳的奶油,这个向来笑得像一只奸猾狐狸的家伙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门口不敢迈入。
王有才在一旁捶胸顿足,揪着头发恨不得咣咣用脑门撞墙,一脸天道不公的模样。李玲珑家的牛羊肉泡馍店是这小巷子的支柱招牌产业,头发快掉光的老板和胖的不成样子的老板娘却有两个可爱得无法无天的女儿,这也是小巷子一件为人乐道的事,尤其是李玲珑,十八岁出落得水灵动人,已经和外头正儿八经的城市姑娘差不离,平日出入巷子上学放学,不知有多少牲口眼巴巴在滴口水。
如今这情况,大有被田燕青这犊子后来居上先声夺人的趋势啊!
苍天啊,瞎眼了!王有才真想这样大喊出来!
“你昨天说今天是你生日,我就想着你帮我数学这么久,还帮家里做事,给我送饭,帮我教训习嘉靖他们,帮了我这么多,也想着给你做点什么……就翘了晚自习买了蛋糕跑回来……但愿你会喜欢!”
“闺女啊,你听叔一句劝,燕青这****的不是好怂,花花肠子眯眯眼,专骗你这样不懂事的城里女娃——”
田燕青表情要杀人,鉴于李玲珑在这里,不好破口大骂回去,便眯起眼对一直憨笑的铁牛使了个颜色,铁牛立刻心领神会,抬起手就捂住王有才的嘴,两步便将其顶在墙上,转头对弟弟露出一个灿烂笑脸。
李玲珑看到这滑稽一幕,莞尔笑道:“大叔你看起来更不像好人哦!”
“唔——呜呜——”嘴巴被铁牛封住的王有才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呜声,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挣不开铁牛那像伟岸秦岭山般雄浑的气力。
田燕青伸手揉揉脸,竭力让表情自然真诚些,笑道:“谢谢——谢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遍一遍说着谢谢。
“我是瞒着我妈来的,九点后必须回去——所以,快快给你过个生日——”屋子里只有空落落三张床,再一个装着他们三个大男人所有衣服的柜子,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所幸她并不是挑剔的姑娘,将蛋糕放在地上,起身关掉屋子唯一一盏灯。
一片漆黑。
“啪——”女孩按亮了打火机,黑暗中跳出一束细小明亮的火苗,她握着打火机,蹲下身,将蛋糕上的蜡烛一一点着,不多不少,刚好二十根彩色蜡烛。
色彩缤纷的蛋糕,二十支明亮的蜡烛,照亮了女孩皎洁的笑容,照亮了田燕青苍白却感动的无以加复的脸,照亮了铁牛憨傻的笑,也照亮了王有才黝黑深陷的面颊——所有人都盯着那些闪耀跳动的火苗,仿佛看到了这辈子最美的事物。
“你们也来吧,生日蛋糕就是大家一起吃的!”李玲珑转头看着扭打在一起的田铁牛和王有才说道。
一向以见过世面者自居的王有才竟扭捏起来,小声问道:“小妹妹,俺也有份?”
从没见过这吹牛第一的家伙有这副模样。
三个秦岭山中走出来的牲口和一个水灵的南京城长大的姑娘围坐在蛋糕周围,作为主角的田燕青从没想过生日原来可以这么过,原来他也能拥有这么大一个蛋糕,原来蜡烛燃烧起来的火焰能如此美好,原来除了铁牛和死去的爹爹外,竟还有人能记住他的生日。
他的眼睛竟有些湿润。
“吹蜡烛前先闭上眼睛许愿,不要说出来哦,说出来就不灵了!”李玲珑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脸笑眯眯地说道。
闭眼许愿——没人知道这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许了什么愿望,也没有人察觉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握得那样紧。
待他睁开眼时,女孩已站起来,走到灯的开关前。“吹蜡烛,要一口气全部吹灭!”
“呼——”他深吸一口气,将蛋糕上的二十根蜡烛一扫而光,火焰灭掉那一瞬,屋子的灯便亮了起来,只看到蜡烛上升腾起一阵袅袅烟气——燕青突然好想这些蜡烛多烧一会儿,多美啊!
李玲珑拿起蛋糕盒子里的塑料小刀和小纸盘,开始切蛋糕,她柔声说道:“其实生日蛋糕一般都不是用来吃的,我们同学过生日都是一个大蛋糕往过生日的人脸上抹,抹出一个大花脸——不过,你们还是尝尝蛋糕吧,挺好吃的……”
“小妹妹,给叔这块,对对对,上面有猕猴桃的那块,诶呀叔都么吃过这东西——”王有才眼巴巴盯着蛋糕不挪眼。
“好!”李玲珑莞尔一笑,果真将那一角切下来递给了王有才,这头年龄最大的牲口差点眼泪都滴下来。
她又给铁牛和自己切了一小角,接着将塑料小刀递给田燕青,说道:“剩下都是寿星的!”
田燕青怔怔接过刀,为自己切下一小块送到嘴中,细细品尝奶油的香味,整个香甜的味道都在嘴巴里溢开,仿佛连脾胃都变得馥郁起来。
“好甜……”
是从没有体味过的甜美味道。
李玲珑吃完她那一小块蛋糕便站起身,说道:“该回去了,要不我妈又该唠唠叨叨——田燕青,生日快乐!”
她像这个破败出租屋里的圣降天使,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
那么一瞬间,田燕青觉得李玲珑的到来其实只是个梦,可地上剩下的蛋糕和蜡烛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还有心里的温暖和感动,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
他大口将蛋糕塞进嘴里,想让那香甜的味道充斥进身体每一个细胞,想将这温暖的感动尽量延续下去。
这会让他的好心情维持很久很久!
“燕青啊,刚才那女娃把灯一关,你都没啥想法?”王有才噪聒的声音像锯床腿的钢锯,刺耳难听。
“要不是铁牛刚把我压着,女娃把灯一关,我差点忍不住就上去了——这女娃长得太漂亮了——比巷子头里那发廊女的好看多了——”王有才狼吞虎咽如牛嚼牡丹般将自己那块蛋糕吞下肚,又伸手想再拿一角继续吃。
“要是能睡了这种城里女娃,叫我明天多搬两袋子水泥上十八楼我都愿意——刚才没抓住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铁牛,揍他,照死里打!”田燕青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盯着口不择言的王有才,凶狠地说道。
自王家沟子长大起,向来都是田燕青说什么,铁牛做什么。他的话刚一出口,田铁牛老虎钳般的手就扼住了王有才的脖子,那个嘴里蛋糕还没来得及完全吞下去的家伙瘦小的身子被抵得整个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后脑勺咚的一声狠磕了一下,接着肚子便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塞满了蛋糕的胃一阵痛彻心扉的痉挛剧痛,刚才吞下去的蛋糕混着胃液全吐了出来。
王有才捂着肚子靠着墙滑下来,倒在地上疼的说不出话。
田燕青没有去看被打惨了的王有才,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发怒,其实他平时也没少说荤话,可他容不得有人用如此下作的口吻谈论他心里觉得无比美好的人和事。
看着剩下的蛋糕,他掏出打火机又将蜡烛点燃,关掉灯,一个人坐在地上,怔怔看的出神,看着蜡烛的火苗曳曳跳动,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印下温柔又温暖的光彩。
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在笑着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