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爷爷这一路的见闻后,田千烈就离开那间满是焚香味道的阁楼,他不甚喜欢这种味道,也不知道用了大半辈子枪的老人为何会将思绪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佛教上。田浮屠,田长生,父亲一手创建的亚洲长生集团,是不是特意借用了那个素未谋面却身死异乡的叔父名字?老一辈之间的恩怨,当真是一笔糊涂账。
他刚一走出爷爷的阁楼,迎面就看到父亲身边的心腹——一个实在看不出年龄几许的女人,单看容貌是姿色绝佳的女子,有一半MGZ的血统,不加丝毫粉黛就有让其他女人羡慕得要死的白皙皮肤。
田千烈只知道这个女人姓额尔敦可图,在蒙语里是‘学识’的意思,也的确是个聪明能干的女人。但最令人瞩目的,是她左侧脖颈上狼首形的刺青,生动而强悍。
柔弱女子与狂野刺青,就这么结合在了一起,就像一片开满娇柔蔷薇的花丛中,拨开枝叶,看到的却是累累白骨,上面盘附着色彩斑斓的蛇。
看到田千烈走出来,女人微微点头致意,用略显生硬的普通话说道:“少爷,您回家后没有先去见大老板,是十分不明智的决定。”
“外出一个多月,爷爷年纪大了,回家先看看老人,没什么不妥。”田千烈瞥了她一眼,就挪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道。
女人歪了歪脑袋,左侧脖颈上的狼首刺青被扯得像是露出了一个骇人微笑,她的眼睛并不是纯净的黑色,杂带着几分少数民族特有的明亮光彩,“无论如何,还请您记得,大老板是生你养你的父亲,是您最亲近的人——”
“我对他了解多少?你对他又了解多少?你一个外姓人,别对我田家的事指指点点。”田千烈冰冷又强硬地打断了女人的话,他锋利的眉毛下,眼睛里充斥着一种可以称作敌意的光芒。
女人轻笑了一声,笑声轻扬,像掠过草原的阵阵疾风,“少爷教训的是,不过,大老板的脾气想必您比我更清楚,触怒了他,恐怕‘虎毒不食子’这句话都不再凑效。说实话……您的模样长得像大老板,但性格一点也不像。”
“我要是像他十之八九,冲你刚才的话,我就有理由杀了你。”田千烈上前走了两步,站在女人面前,峥嵘冷峻。
这个性格像蒙古烈酒般辣烈的女人难得露出温婉笑脸,仿佛田千烈那句赤裸裸的威胁在她耳中是最温柔的情话。
“您要是真能杀了我,想必大老板会很开心——”她说这句话时,脑袋又朝左边歪了歪,脖子上那枚逼真的狼首刺青又被褶皱在一起的皮肤挤成一个狰狞的样子。
邪气,这是田千烈不喜欢这个女人的原因之一。
“少爷,走吧,大老板在前院等着您呢。”女人侧身弯腰,比出一个请的姿态,低垂下精致漂亮的头颅时,一头长发如瀑散落,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白皙几欲透明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田千烈冷冷看着她,眉宇间阴翳更浓重了些。
田家的宅院位于一座矮山上,有些苏州园林的影子,却因地处北方,少了南方林园的水润灵动之感,但假山流水海棠影壁一样不少,大门口的镇宅石狮子,刚进门便能看到的辟邪四位灵兽影壁,影壁后是花卉繁茂水桥纵横的院落,院子中十八棵高大的银杏树都是一棵一棵从外地挪栽来的,金黄色的扇形叶子在秋天阳光下愈是金灿耀眼。
而一栋栋宅院就在一片葱郁园林间隐约可见,若是要将这座占地巨大的宅子统统走个遍,脚力强劲的至少都要两个小时。据说田家大宅是仿照清朝某位王爷的府宅建造,仅这一院花卉树木流水就耗去数千万元,那些高大的银杏树从选材到购买到挪栽,花钱事小,能把树挪活就费了一番苦功夫。
没办法,当代田家家主就喜好这种园林风光。作为统治一个庞大灰色帝国的皇帝,田浮屠的生活作风简朴到了极致,极少去参加什么应酬聚会,平日最大的喜好就是在这院落中侍弄花卉,深居简出,清心寡欲到了极致。甚至绝大多数亚洲长生集团的员工干了十几年了,都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大老板的真身。
当脖颈刺青狼的女人领着田千烈到这位帝王面前时,就自动退了下去。她清楚,接下来是田家当代家主与未来家主之间的对话,不是她能随意参与的。尽管她深受大老板信任,但她同样知道这个气态雄伟的男人有何等凶残强悍的手腕。
田浮屠穿着一袭纯黑色休闲西装,高大身影伫立在流水前,背对着儿子,用一种让人难以抗拒他威严的低沉声音问道:“刚从你爷爷那里过来,他老人家身体还好?”
“还算健康,就是天渐渐冷了,他膝盖上的伤痛又开始发作。”田千烈与他父亲说话也是这样一副冰冷到不近人情的语气。
与他父亲令人难以接近的威严感如出一辙。
“他有对你说什么吗?”
“没有。”田千烈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撒谎了。”田浮屠转过身,嘴角泛着笑,眼中没有丝毫笑意。“果真啊,现在的孩子们,都跟爷爷亲近,和父亲是愈来愈疏远了。”
“那些照片我看过了,田长生的确是死了。近三十年没见,他那别扭的性格依旧没变,死了都要把自己埋得憋屈,指望我看到了心里能有一份愧疚?笑话,我田浮屠宁负尽天下人也不负自己分毫,何来愧疚?”伟岸的男人声音铿锵笑道。
“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恩怨?谈不上,只是因为你爷爷当年和一个老和尚打的赌而已,这些事只能让老爷子自己说出口,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说。你也别问我,问了也没用。”田浮屠瞥了儿子一眼,转过头继续看蜿蜒流过的桥水湖泊。
“你现在的地位权势,本来都该是我那位叔父的?”
“你连田长生见都没见过,就能一口一个叔父叫的温顺,站在我面前,连一声父亲也不肯叫么?”
“回答我的问题。”田千烈有些不耐烦。
田浮屠嗤笑一声,“你这孩子,刚才不是说你爷爷没对你说什么?稍不留神就说漏嘴了?”
“不论老爷子给你说什么,你只需记得,田长生已经死了,我最忌惮的人已经不在人世,我田浮屠现在无所畏惧。我将我的事业命名为亚洲长生,足够对得起那愚蠢的弟弟。你是我儿子,等我老了后,你就是下一任家主。”这个气态雄伟的男人此刻流露出雄浑的霸意,像站在巅峰之上的巨人。
田千烈的眼睛眯了起来,好似要掂量他父亲刚才说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这对父子之间向来如此生分疏远,连普通的朋友关系都不如。
“接下来这段时间,帮你龙叔叔家的女儿把光伏变电项目完成,还有加快JS的景帝实业的谈判计划,五年之内我要吞下杨云昊的公司,京津HB这个圈子已经饱和,必须向外扩张。估计东北的张弼佛活不了几年,他死后,东北我也会顺势收下。到那时,半个中国都在我手中,儿子,我就是要给你留下个雄厚家底。称不上富可敌国,但绝对能让田家百年富兴。你爷爷当初要把我赶出去,我硬着头皮和他翻脸留下来,用手段逼走了田长生。作为父亲,你爷爷太过失败,现在轮我做父亲,我不想和他一样失败,你懂我的良苦用心么?”
田浮屠看着这个不知何时已经和他一样高的儿子,锋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涌出了慈父的温暖光芒,却撞上了儿子眼中的坚冰。
“你窃来的气运要是散尽,断然得不到大长生,这句话你信吗?”田千烈眉头微微蹙起,望着父亲眼里那一瞬的柔光,像个还没长大的孩童般问道。
“气运命数这种东西我从来不信,要是相信这些疯言疯语,我田浮屠早被天雷劈死八百次。”田浮屠负手而立,气度傲然。
栖霞寺前那小和尚双手合十,印堂明亮若有大莲生长的端庄模样突然涌上心头,田千烈耳中满是那句‘佛家谶语,绝无妄言’的隆隆回响。
“以前我也不怎么信命数,现在我有些信了。”田千烈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没有多看父亲一眼。
这一刻,田浮屠隐在背后的手握成了拳头,眉宇阴沉冷酷。
“萨仁其其格。”他沉声唤道。
那个脖颈刺着青狼头的女人应声而出,匀称的身影裹在裙袍中,好似隐在阴影中的鬼魅。
“派人在南京找一个叫田燕青的人,找到他,杀了他,就算要和杨云昊的人起冲突也没关系,这件事是当务之急。”
“是。”全名叫萨仁其其格?额尔敦可图的女人回答简短而有力,像一截锋利军刀。现在少数民族被汉族同化的大趋势下,她难得地取了如此传统的MGZ姓名,甚至骨子里也保留了MGZ崇尚狼神的狂野性子。
田浮屠阴沉地狞声自语:“死了都要把气运留给儿子?看我怎么让你这么多年的辛苦隐忍付之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