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
轻涯开口道:“看来想要在这里查出过去的事不太可能了。”
“要不今晚我们夜潜北剑门,探它个究竟?”洛晏荻冒险提议道。
“不可。看这易州之势便知北剑门绝不简单。门中格局、布设如何我们一概不知,怎可轻易犯险。何况我到易州已有些时日了,可是秦楼月还没有回北剑门,其中必有古怪。”
“哦,那现在如何,线索这样半明不暗的。”洛晏荻无奈道。
“你前几日说的很有理,所以我现在要把这里抹去的原形找回来。”玄轻涯略有深意地问洛晏荻,“江湖纪事卷宗最完备的地方是哪里?”
“蓝经阁。”洛晏荻心下惜道,“看来真的要和楼月对着干了。回去之后我就给大树写信。”
“陈年旧事还是直接请教世伯为好,或许他能看出些端倪来。”玄轻涯止道,“这里是易州,飞鸽恐不安全。”
轻涯见晏荻因送信之事为难,“飞鸽不行,我们就用人送。”
“人?”
“现在是冬季。”轻涯提醒道。
晏荻稍一想,忽有所悟。有个人和他们相交甚好,江湖名声响亮,但人们并不知他的另一个身份其实是孤魂庄无魂院的隐使。他行踪常年飘忽不定,而轻涯和晏荻知道该怎么找他。此人只有在每年冬天会回弗州祭奠恩人,二十年如一日。如果让他送信,便可万无一失。
晏荻明朗一笑,“柏童。”
“鬼忌手”柏童。
若要从他手中偷得信,想来纵然是鬼也忌惮三分,怕反被偷了空。
成州。赤砂帮。
就连平日手脚麻利的西门秋乔也一连两旬不得空,看来这次赤砂帮的那些受了伤的帮众不知惹了何方菩萨。定是真伯平时粗口乱弹,也不知好好训诫手下行善积德,夜路走多了踢到了真佛。秋乔一边为眼前伤者拆线,一边心里嘀咕道。
这次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诊,以前不是跟着娘就是跟着颜姐。娘从茶州陆家回来后,一直待在幻经馆和落丹阁中,看来陆老爹子这次病得不轻。而颜姐自从鹄兮、伏若亦他们来了之后也总在金匮堂和幻经馆中打发时间,很少得空。所以重任就落在她身上,没想到赤砂帮这次遇袭会这么严重,都不是三两下就能治愈的创伤,遇伏的帮众共七人,受伤最轻的那人正对桡骨茎突的腰部舟状骨骨折,如果治疗不当或延误,便会在极近部失去血供,缺血性坏死,最严重的那人整一右臂被削,肋骨粉碎性断裂,鬼门关口徘徊了良久,勉强捡回一条命,作为武者来说,下半辈子算是废了。秋乔每天从拂晓忙到深夜,一刻不得空,连日下来,脸色苍白,疲态难掩。她来之前所带药物也用得差不多了,只能用较为普通的苏七散辅以金匮术治疗。
她在为前几天接受断指缝合的伤者拆线,这是最后一个了。
“忍忍,就好。”秋乔倒是温和,不似之前那么蛮横,想是没了气力。
“我这指头什么时候能和以前一样?”那人问道。
“你连根断指,需要一些时日,照我的药方内服外敷,半月即可。”秋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还想和人动武,怕这根指断得不彻底是不是?”
那人另一只手挠挠头,感到那指上明显一吃痛,叫了一声,“此仇不报,传了出去,我帮面子往哪放!”
“又是打打杀杀,你们怎么那么有空,命像借来似的!”秋乔看这人仍不接受教训,暗暗无奈,“真伯该好好管教你们,整天纠群结伙,惹是生非,被人放了血就往谷里送!”转念一想,不对,“该被管教的人是真伯!”
全帮上下誓言报仇,叫嚣得最厉害的人,就是真拙。
啊……啊……
武校场中惨叫声不断。
粗汉扣着一位公子模样的锦衣少年的手腕,趁其不备一个别臂,只听骨头扭转时的清脆的呱啦声和少年公子惨烈地喊叫。
“疼疼……疼,放……放手啊这位大叔……大哥……大侠……”皓树挣扎着挪动,嘴里求着饶,就差没挤出眼泪来。
那人放开了他,旁边一人疾步走来。那人有着一蓬浓密的大胡子,走近不由分说地在皓树背上猛烈地一拍,嗓门一吼,“小子,练了这么多天还这么不中用?”
皓树被放开后原本就没站稳,被来人突然一下重拍,躯体不听使唤地义无反顾地向前倒地,摔个脸贴地,又一声哀嚎盘旋在武校场的上空。
此人便是赤砂帮帮主,真拙,赤面魁梧,下巴上的胡子粗犷地乱长。
真拙平日里就性子急燥,嗓门又大,一眼便知是粗夫一个,而今手下莫名被袭,看伤势对方毫不留情面,痛下杀手,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早在秋乔到之前就叫嚣着“此仇不报非真拙”,严加训练帮众习武练阵。他们来了之后,秋乔一刻不停地治疗伤患,真拙看不惯整日游手好闲、嬉皮笑脸、硬跟着来和他叙叙旧的皓树,一把将他拎到武校场,让他每日和帮众一起练武。
皓树虽然是武林盟主的儿子,但是从小被踹在兜里的他哪会将这等习武粗野之事放在眼里,整天和侍者婢女混一起,自诩最风雅的事就是和人树吟箫弄笛。他也不是没学过武,但是他的能耐也就是把身边的侍者撂倒而已,好方便溜出去玩。
真拙知道南宫敌一直为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头疼,便就势琢磨琢磨他,当是替老朋友尽尽心。于是,皓树泪洒赤砂帮的悲惨生活开始了。
习武是粗野人做的事,为风雅之人不屑,这是皓树遇见玄轻涯和洛晏荻之前的想法。好斗、粗犷是习武人的秉性,就像真伯那样,这是皓树遇见秦楼月之前的想法。武道至极的人定是心智成狂、面目入魔的,就像以前听人说过的二十余年前的剑魔秦朝那样,这是皓树遇见鹄兮和伏若亦之前的想法。
第一天,皓树回忆着鹄兮的风姿,想象着说不定自己也是一块练武的料,充满自信地站在武校场上。一阵北风吹过,武校场的上空飘荡着一个少年遗恨的泪丝和真拙的叹息。皓树发现他真的不适合勇敢者的道路。
此时,皓树起身拍拍灰尘,握着手肘,一瘸一拐地向真拙走来,满脸委屈,“不干了不干了!我要休息……”
真拙揪住皓树的衣领,“半个月下来一点不见长进!想当年你爹那是……”
皓树眉眼一皱,又来了。他现在好想离开赤砂帮,而且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踏进这鬼地方半步!
“真伯……”他把脸凑近真拙,“你看清楚,我不是南宫敌,我叫南宫皓树,我爹再厉害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要说不中用,我哥比我还没有两下子,你怎么不去训练训练他?”
“人树这么些年来为南宫城、为南宫家做了多少事,我们这些叔伯辈的可都看在眼里的,你小子做了什么了?”真拙不带怒意地斥道。
“我……”皓树底气不足,胡乱一通,“我帮我爹笼络江湖人士!”
“嘿,你都笼络了谁了?”见皓树说不出下文来,真拙打趣道,“要是哪一天要靠你来笼络,南宫家也差不多了!”
“嘁……”皓树不服气地撅嘴,但是真拙的话太过正确,以致他找不到任何言辞反驳。
“手肘怎么了?脱臼了?好了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去让丫头给你看看,要是残了手回去,你爹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我了,哈哈……”
皓树彻底地舒了口气,终于这是最后一天了。
晚间,秋乔看着灰头土脸的皓树,似有还无地一笑,“看来真伯对你还是蛮仁慈的,要是他亲自指点你,你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皓树知道真拙厉害,他的砂梭掌连爹也敬畏三分,在真伯面前不敢乱发牢骚,现在在秋乔面前,一肚子苦水喷涌而出,“臭老头!肯定嫉妒本少爷年轻潇洒,品貌无双,想整死我,我是谁!会这么轻易倒下吗!”
秋乔按着他脱臼的地方,一个使劲,只听皓树大叫一声,“轻……轻点!比那些人下手还重,将来谁要是娶了你……”
突然两人同时一震,秋乔脸涨得通红,她按着皓树的手臂,不让他回头,结结巴巴说道,“老……老实实别动,胡说什……”
出乎秋乔意料的,皓树挣脱了她,转过身,第一次很认真地看着她,“秋乔……”
皓树很少这么正经地叫她的名字,看着他认真而澄净的目光,秋乔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清亮的眼睛中闪烁着羞涩。
“虽然……我也知道这样说很奇怪,但我还是不明白爹为什么这么早就为我安排婚事,哥哥都还没……”皓树竟也不好意思起来,对秋乔这样说,连他自己也不习惯起来。
“嗯,娘都不和我说就决定了,我也不知如何是好。”秋乔娇俏的脸上红晕荡漾。
皓树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撑着下巴,搁着桌子,自言自语,“唉,竟然还在晚宴上当着全江湖人士的面宣布,想反悔也是不可能的了……”
反悔?秋乔心下一愣,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干……干嘛这样看着我”皓树被她一瞧,有些莫名,上下打量着她,秋乔的确称得上是个佳人,“难不成……难不成你真想嫁给我啊?”
秋乔又羞又恼,拎起他脱臼的手肘,“哼!谁想嫁给你啊,你看看你自己,练练基本功每天都伤筋动骨,哪里像个男人!”
“啊……轻点,你现在对我不轨……是算谋杀亲夫的懂不懂啊!”皓树吃痛大叫,“开开玩笑嘛,不要这么当真!还有,你现在的亲夫我哪里不像个男人了?还有还有,你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女人?”
秋乔指上加了几分力道,“哼,彼此彼此!”对你抱希望的我才是笨蛋。
“就是啊,你看不上我,我也怕你,真不知道大人们在想什么?我将来的幸福就要被他们毁了!”
秋乔下手虽重,却很管用,皓树脱臼的地方复位了,在她的按摩下好舒服。
“牢骚归牢骚,但是你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只怕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了的……”秋乔低声叹道。
“嗯,只要我爹在就没得商量。他是不会收回自己说过的话的。”皓树很困了,打了个哈欠,“所以,你还是做好最后嫁给我的准备吧,反正我没损失,大不了把你的金针都没收。”他迷迷糊糊地拍了拍秋乔的肩膀,美美地睡去了。
秋乔为他盖好了被子,灭了灯火,走出了屋子。
明天就要回谷了,这次回去一定要和娘说清楚,即使将来被天下人笑话也罢。
她不想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即使这个人她喜欢。
北风尽处,无事翻弄云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