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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纸间跳跃的字符

我们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备感幸福,却在幸福进行时患得患失。

生活是被什么纠缠着?在我们奋力向前时,百转迂回。

淡离冬季的洛桑夹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尾随的寒意,冬季会让这个城市显得拥挤而厚重,就像洛桑也穿上了白色保暖外套。

因为搓了几下手,唐漪推门走进一家暖意融融的咖啡馆,老板是慈祥亲切的瑞士老头。银白色的头发,淡蓝色的眼睛,黑色小马甲。旁边一位煮着咖啡的吧师,哼着小调,能清晰地听见煮咖啡的文火在静默地燃烧。

唐漪在火炉墙旁边的方桌坐下,深棕色的桌布,红色的火炉,吊棚黄色的灯光。唐漪点了蓝山咖啡,这是她到了瑞士之后才爱上的口味。

香醇浓郁的咖啡能给人带来苦涩的愉悦。

“请问,他们在写什么?”唐漪好奇地向咖啡馆里的瑞士老头打听。

“是他们放在我们咖啡馆的私人日记。”瑞士老头热情地回答,“从你的外表看,你是亚洲人?”

“我是中国人。”唐漪谦和地微笑。

“中国人?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中国人,名字叫……瞧瞧我这记性,我记不起来了,汉字的发音很难记。不过他已经回中国了。他临走时也把日记留在了这里。”

“呵呵,中国人很多,我未必认得。”唐漪礼貌性地回答,她并不对瑞士老头的朋友有什么兴趣。

“涂潇林,我记起来了,一个帅气的中国男孩。”瑞士老头敲敲自己的脑袋,吃力地发着“涂潇琳”的中文发音。

本想回座位的唐漪在转身那一刻,停滞在“涂潇林”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

“你是说,他叫涂潇林?中国男孩?”唐漪瞪大眼睛,身体几乎要趴在吧台上看清楚老板的眼睛上有没有写着这三个字。

“你认识他?”

“我想是的。请问,能把他的日记,给我看看吗?”

“那么,这个……”瑞士老头有些犹豫,“日记本是有密码的。如果你知道他的密码或许可以。”

“我,我想我,可以试试。”唐漪已经迫不及待了。咖啡馆的老板走向钢琴旁叠放的大堆的形态各异的本子。3分钟的时间,让唐漪的等待显得焦急不堪;3分钟的时间,足够把唐漪的心情带入山谷升至峰顶再跌入山谷。老板并没有放弃寻找,终于在耐心耗尽之前找到了涂潇林的日记本。

本子上有一层叠结的浓尘,泛着一丝干涩。唐漪双手端着这本沉甸甸的日记,记忆、悲伤、快乐、不忍、愤恨在同一时间朝她奔涌而来,重重地扑在唐漪百感交集又不敢翻阅的心上。她真的犹豫了,她已经受不了再为涂潇林心痛或激动,她的心脏不是为他而跳动也不是为他翻涌。她在回到瑞士之前已经下了无数次的决心,再回到中国之前,一定能够把他忘记,带回一个完好得像以前一样活泼,不会因为他而悲伤的唐漪。

摸索着皮质的日记本,似乎像触摸到正在用心书写的涂潇林。这本日记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把它留在瑞士,如果真的看到了里面的内容,自己能承受得住吗?会不会再一次彻底地心碎?会不会再也没有力量完整地把它拼凑起来?万一看到后伤得更重,还不如装作没有看到这本日记,离开这里,永远不去知道它里面的内容,也永远不会因为它而伤心。

可是极大的好奇心在心底不停地催促唐漪打开日记,唐漪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尝试去猜测密码。

唐漪第一个想到的是涂潇林的生日,可惜日记本的弹簧并没有弹开。一个念头重重地从唐漪的脑海中掠过—2005年4月17日,我们第一次对话的日子。可是这对于涂潇林来讲算什么呢,他会记得这一天吗?唐漪取笑自己这种幼稚好笑的想法,手指却还是自觉地把四位数字对到了“0417”,按下弹簧按钮,清脆的金属片弹动的声音从日记本锁钻进唐漪的耳朵。本锁松开,唐漪丝毫没反应过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心跳却因为这一声清脆的声音而前所未有地快速而猛烈地跳动。是激动、害怕、紧张、兴奋?到底是什么,各种情绪碰撞到一起的翻涌,唐漪现在完全理不清楚,只有眼睛紧紧地死盯着即将被翻开的日记本。

翻动日记本的手,抖动而僵硬。日记的扉页,落落大方地写着:

这本日记献给我内心深处的—唐漪。

本来想用0311或者0401作为密码,可是我想她一定不记得3月11日和4月1日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有把握4月17日这个日子她是否能记得,但这一天是我们进入彼此人生的开始,我永远不会忘记。所以我把她作为整本日记的密码。我知道,心有灵犀的她一定能猜到。

日记留在瑞士,而现在的我要回中国去找唐漪。我想和她在一起,我要带她来瑞士,来这里,来看这本日记。

因为这本日记,代表着她被深深地锁进别人不能进入的,我的真心。

唐漪意识不到自己的视线受到了阻碍,意识不到眼前模糊一片,此时的眼泪已经大滴大滴地落在涂潇林的字迹上。她只能清晰地感觉到,心又开始剧烈地撕痛,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痛。涂潇林,你才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家。

唐漪向后翻了一页。

2005年3月11日

我决定以后每天放学都去篮球场打篮球。

今天路过高一文科班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我的目光足足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分钟,因为看到她的那一刻,有一种记忆被唤醒的感觉。因为晟尤斯的事情,有一阵在学校把我搞得心神不宁。但好在现在她在学校自然了很多,虽然不总能见到她,但我知道,我早就认得她了。

要去篮球场打篮球,是因为听到她的朋友说很多女生都跑去篮球场看台偷窥心里喜欢的男生。她说,真的吗?那我以后也要去看。

唐漪忍不住笑出来,思绪被拉回2005年那个春天。教学楼的走廊。

“陪我去卫生间啦,我奖励你一个秘密。”陆希娅把唐漪拉出教室。

“什么嘛?”唐漪刚刚睡醒,一脸迷茫。

“你知道吗?篮球场看台是能看到整个篮球场的最佳观测点。”

“当然啦,要不怎么叫篮、球、场、看、台呢!”

“所以啊,很多女生都偷偷跑到那个看台看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打篮球呢。”

“真的吗?哈哈,那我以后也要去!”

但他说他早就认得我,在晟尤斯之前就认得我吗?怎么可能?

2005年4月1日

打了20天的篮球,今天她终于来篮球场看台了。

虽然到最后我才明白,她只是到这里来等她的朋友,但是我满足能看到她,她一定也看到了球场上孤零一人的我。

我们还是有缘分的,如果你以后还会来的话。我不觉得这是上天安排的玩笑。

她离开了之后我跑上了看台,发现她把手机落在了篮球场。我用她的手机给我的手机打了电话,我有了她的电话号码。但我也只能明天让我认识的她班同学把手机还给她。

呵呵,这个坏蛋,居然用这种方法得知的我的手机号。4月1日,唐漪想到了那天看到篮球场上的涂潇林后,回家也写了日记来纪念。可那时的自己,只认为那是老天爷安排的愚人节节目,是恰巧看到他在篮球场打篮球。唐漪真的不知道,他为唐漪曾经说过的那句玩笑话,一直在篮球场打球等待唐漪的出现。

2005年4月2日

上午的时候在走廊看到那么快乐的她,我猜她的手机应该已经找到了,正开心得不知所措呢。

晚上给她发了短信,她说她知道我是谁,看她说话的语气,好像是误会了。不知道她把我误会成谁。无论是谁,我都有些沮丧。

恍然大悟不足以形容唐漪看到这篇简短的日记的感受。原来一直匿名给自己发短信的人是涂潇林。好笨哪,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没有把这两个人连到一起过呢。天哪,为什么这么大的秘密涂潇林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那么,当初我拒绝了给我发短信的那个人,不就等于拒绝了涂潇林?难怪后来自己能明显地感觉到涂潇林离自己远了。我真是太缺IQ了,为什么不先问清楚他是谁再拒绝呢。涂潇林,说到头其实都是你的错,谁让那时候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你呢!我的心里怎么能容得下其他人呢!都是你的错!

2005年4月17日

4月1日以后,她来过两次篮球场,我都看到了她。我跟自己说,如果她今天能来的话,我就主动去跟她说话。

不巧今天校篮球队集训,我一直在旁边卖力地训练,希望练得好一点,教练能早点放过我们。我一直在看看台,怕还没到我们训练结束她就走了。不过还好,她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用手机拍照很自得其乐,样子很可爱。

跑到看台去跟她说话,她叫唐漪,说话时会脸红害羞。

“练得好一点,教练能早一点放过我们”,心计还不少,难怪你打球总那么认真卖力。我当然不会在你们训练结束之前就走,因为我是去看你嘛,我想一直看着你啊。

2005年4月26日

唐漪今天穿的衣服好漂亮,我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漂亮。

昨天偷偷看她在学校的超市买了一种我没吃过的饼干,今天我也去买了一盒,还挺好吃。女孩子总是喜欢吃一些稀奇的东西。

眼光不错。

傻瓜,那个是新出的曲奇饼干而已。

2005年5月9日

最近有女生给我送情书的事情在学校似乎有些风波。一直担心唐漪知不知道这件事,今天看她开心地和我聊天,大概不知道吧。希望她不要受到外界的干扰,晚上能来看台看我打球。

嘁,我早就听说了好不好!还好我装作大度没被你识破。

2005年5月20日

这三天她都没来看台,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不来了呢?

在走廊碰到唐漪,唐漪看到我会故意避开我。难道是她听到了学校的那些流言蜚语吗?到底是怎么了?我应该去向她问清楚吗?

2005年5月22日

晚上她终于出现在看台了,不辜负多天的苦苦等待啊。唐漪并没问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向她解释什么,我们释然地一笑了之。

送她回家才知道她家住幸福嘉苑,爸的公司是那房子的开发商。我记得我家在那有几套,好像新雅座也有一套。回来问爸果然有一套正好在文庭座对面。我知道爸妈肯定反对我一个人搬过去住,不过以后我就可以住在唐漪家对面,从窗户就能看到她家了,哈哈。

原来你家不在幸福嘉苑啊!后搬过来的?真的吗?我怎么完全不知道。原来是这样,你到底还为我做了些什么?到底有多少你没告诉我的秘密?

唐漪一直在抹脸颊的泪,没有停止,也还是洇开了一片纸。

2006年5月24日

唐漪今天背了新书包,大概是她们女生喜欢的牌子,浅粉色,她背着很可爱。还戴了个浅粉色的发卡,像个洋娃娃,笑起来暖暖的。

2005年5月30日

突然接到唐漪的电话就匆匆离开家,本以为是二人世界的夜晚,却因为潘灏辰的家庭原因叫我出去陪她和潘灏辰玩了一夜。

她给我发的那条短信“涂潇林,你不要走”,一直保存在我的手机里。今天看她那么着急自责的样子,以后真的不能再这样吓她了。唐漪,对不起。

不过,我在我的愿望船上真的有写“希望唐漪的愿望都能成真”,我想即使你的船不能顺利漂走,只要我的漂走了,你的愿望也会成真的。

我希望你快乐。

那时的自己,曾经有个很愚蠢可笑的想法,就是希望他能写“希望唐漪的梦想都能成真”,因为自己写的梦想是——在一起。现在想想,这样用心安排的巧合,还真抵不过命运的玩弄一场。

2005年6月3日

唐漪,我渐渐地能感觉到,我愿意一点点地感受你的感受,你在一点点进入我的生活。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一颦一笑,我都不自觉会关注,那样地痴迷。我不愿意让你感到压力或难过。这让我开始努力思考很多事情,也开始思索未来。

站在窗边向外望去,能看到屹立在不远处的文庭座,可是那么多亮着灯光的房间,哪个才是唐漪的房间呢?

2005年6月11日

今天的唐漪,是我所看到过的最光鲜最美丽的唐漪,也是我看到过的最无助最落寞的唐漪。她让我也变得沉重,我不愿看到她悲伤。我似乎,能替她承担些困难。

我去找了爸爸,他给了一道我碰到过最大最艰难的选择题。我该怎么办,唐漪,我该怎么办?找潘灏辰去酒吧借酒浇愁,可我知道那没有用,我努力地想证明去瑞士比留在你身边好,可是也没有用,瑞士再大吸引力也比不过我一想到“唐漪”两个字心里的悸颤。

越是这样,我越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

唐漪的泪忽然停止,2006年6月11日?6月11日?校庆晚会?爸爸?选择题?瑞士?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他借酒浇愁,他怎么了?

唐漪继续读了下去。

2005年6月18日

学校下了处分,让唐漪赔偿一万块钱,爸这次真的是想逼我离开唐漪。一万块钱,他根本不是想让唐漪真的拿出一万块钱,只是想逼我去瑞士。

昨天在江桥上碰到唐漪的时候,她那么无助,我甚至不知道安慰她什么,我不敢告诉她逼她拿出一万块钱的人是我爸,我不能说爸爸的真正用意。看着无处可去的她,只能再次坚定地告诉自己,去瑞士吧,离开唐漪,她以后会快乐起来。

陪她流泪、看碟、逛超市、烛光晚餐,如果时光可以定格,我愿意牺牲未来和它做这笔交易。

在这两天中,我发觉唐漪很适合做贤惠的妻子。虽然她不会做饭却偏偏逞强,像个孩子一样爱吃冰淇淋和喝AD钙奶。为了逃避换碟侧头装睡,在夜灯下回家路上她平和的表情还有她不承认自己是“唐小笨”时据理力争的样子。她是一个处处能向人敞开心扉的女孩儿。

她那样可爱,我也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悲伤。只是唐小笨,涂大凶真的要去瑞士了。我看着电梯缓缓上升,载你一步一步离我远去,我不知道我能向你解释什么,也不知道你会怎样误解我。但那些在我看来已没了意义,请原谅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我的离开。即使以后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我也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因为我有认真地为你做事,有与你共同度过的两天时光。在这个带给人们苦闷的夏天,足够了。

“唐小笨”,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除了你,没有人会这么叫我。涂大凶,这是我们的专属回忆,我怎么能忘记,住在你家我奢侈挽留的两天,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最后的相处时光。也许,就是那两天的生活,才使我在面对你离开我的事实时,心会像死了一样,没有跳动的力量。

2006年3月21日

今天,我把你叫到我的面前,向你宣布我的离开,我只希望你能等我回来。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等我回来。各种矛盾在心里,像壶里烧开了的水,上下翻腾一刻也不停歇,我看着你,想抓住你,可我什么都不能做。

唐漪,等我回来。

2006年4月30日

我明天会离开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我回来的时候,会长大,会变成大人,变为成熟的涂潇林。

那时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2006年5月2日

到瑞士还不足24小时,我已经开始感怀高中。唐漪看到我无视她时失望的眼神总在脑海里徘徊,噩梦一样纠缠让我心疼。到我最后一次看你,你身边都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男生,有时我大度地想如果有个人可以代替我在你身边,你就很快会恢复原有的快乐。可更多的时候我自私,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看到那样的画面有怎样的心情,不知道我会作何反应,但我总不能阻止你得到幸福和快乐。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拼命想把你抢回我身边,你会回来吗?

好可惜,这里没有AD钙奶,刚刚开始喜欢喝这东西,却再也喝不到了。

唐漪,我希望可以看到你真心的笑,真正的快乐,不用AD钙奶,不用外物的支撑。

唐漪感觉不到惊讶,亦感觉不到喜悦,而是一种被命运捉弄的疼痛,不堪无法释怀的苦涩,无法忍耐的心痛。她不知道在涂潇林心中,埋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她一无所知,她像个傻子只知自哀自怜,她没真正去体会过涂潇林到底在想什么。

被浸湿的本子,上面全是唐漪的温热的思念的泪。

唐漪颤抖着从包中拿出手机。

“唐漪。”对方轻缓的声音。

“我想喝AD钙奶。”唐漪拼命用手擦拭眼泪,压低喘息的声音。

“怎么了?你还好吧?”涂潇林的语气变得焦急,好像一时不知所措,又要思索接下来的话题。每次每次,总是无用的询问,支撑着他们的对话。

“我很不好,我好想你,我想你。”

“对不起。”

“你为什么那么傻,在自己的愿望船上写‘希望唐漪的愿望都能成真’?”

“唐漪……”

“我真恨你。我恨你为什么那么无情一个人跑到瑞士,我恨你为什么把感情一个人埋藏在一个本子里,我恨你为什么和我一样写着记录对方的日记,我恨你为什么把日记留在瑞士恰巧被我看到。我正在努力忘记你,努力地痛恨你,如果没有看到它,也许我可以成功忘记你。”

“你在咖啡馆?”

“涂潇林,你的日记中一直只写你的感受,你为什么没有想想,唐漪是不是也同样喜欢着你。

“直到一本日记满满地被写完,我才发现,整本日记写的都是你。”他的气息没有波澜,已经不像高中时冲动和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这个大笨蛋,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是不是可以两个人一起努力,你一个人决定留决定去,都不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可以天天看见你。

“为什么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当我知道我们相爱的时候,我们的距离却已是如此遥远。”

那天,涂潇林说,唐漪,我经常幻想我们天天泡在一起,现实却总是分离。我不知道是什么一直在阻碍着我们。

唐漪说,是两个努力想和对方在一起的心。

涂潇林说,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一阵暖意透过手机传输到唐漪耳边,惹得她的脸有些灼烧。她拿起咖啡,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下去。

唐漪在酒吧给那可布打电话,那可布接到电话毫不迟疑地开车来找她。

唐漪笑眯眯地微睁着眼睛,给那可布点了FOUR SEASON女士威士忌,那可布摇摇头把酒杯往唐漪那边推。

唐漪义正词严地把酒杯摆回去:“你今天不能喝醉,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唐漪从包里掏出一支笔,在酒吧的玻璃桌子上,一笔一画用中文写着“涂—潇—林”。

“你想问他什么?”

“喂,我不是来算命的。”唐漪打了个酒嗝,拍拍那可布的肩膀,“我今天看到了他留在洛桑的日记本,里面写的全部都是我。”傻傻地哈哈笑了两声,“可是,他怎么从来都不跟我说他喜欢我,他怎么不对我说,‘我涂潇林,喜欢唐漪你,你可不可以跟我在一起?’”

那可布把手张开放在桌布上,来回摩挲了几下:“承诺是一张道德合同,谁敢轻易承诺,还能明哲保身?”

唐漪的头靠在那可布的肩上:“难怪。那可布,连你都这么想。”她闭着眼睛熟练地从裤子的兜里掏出手机,摩挲着手机显示屏上高中时偷拍涂潇林的照片。

“直到现在,都只有这一张照片。”

“这已是我能回忆他的全部。”

酒吧的音乐把对话打散,扩散到弥漫音符的空气中。姹紫嫣红,静静凋谢的芳华,玻璃板上他的名字每一横每一竖都那么让人触目惊心。

唐漪按了绿色的通话键,把听筒靠在耳边。过了很久,耳边传来一声清澈的“喂”。

“潘灏辰,你一定知道的。涂潇林为什么在高三的时候突然决定来瑞士。”

“唐漪啊……”

“告诉我吧,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别问我了,我答应过他不说的。”

“你还答应过我,朋友之间要心如明镜,彼此不隐瞒。”

“这不一样。”

“他来瑞士,跟我有关,是不是?”

听筒那边一片安静,像突然断了弦的吉他,只剩刚才那句“跟我有关是不是”一直消失不尽。

“唐漪,你还记得,高中时你主持的那场校庆晚会吗?”

“2006年6月11日?”

“那场晚会你不小心把赞助商提供的礼服刮坏了,学校要你陪一万块钱,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了。”

“那么……”唐漪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的,校庆晚会的赞助商是涂潇林爸爸的公司,礼服是他要求他爸提供的。”

“可是……”

“他的爸爸从涂潇林上高中开始就想让他去瑞士读书,涂潇林一直宁死不去。唐漪,礼服刮坏了,涂潇林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赔偿。”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叹息,“于是,他以去瑞士读书作条件,换你不用赔偿礼服那一万块钱。他的离开,就是这一场交易。”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以前一直都不告诉我?为什么?”唐漪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手臂里,拿着手机的手不停地颤抖。为何偶像剧一样恶俗的剧情,真实而悲伤地发生在我身上。

“唐漪,我一直想说,涂潇林的真正想法,你了解吗?”

听筒里传来“嘟嘟”挂断后的忙音。急促的忙音像一把斧头夯实有力地敲砍在唐漪本以为坚固的心灵基底中那片属于涂潇林的盐碱土壤。

眼前一片雾样朦胧模糊时,一条彩信进来,点开是一张涂潇林吸着AD钙奶的照片,“瑞士没有AD钙奶,我只好买来代替你喝啦。唐漪,因为我看不到你,所以你要快乐。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一行温热的泪,肆无忌惮地滑落,滴在刚刚换过的手机显示屏上。

你为了一个美丽的未来,放弃了我们温存的现在。

唐漪看到电脑里新收到的电子邮件,发信人显示的是陆希娅。

我想到了一些事,于是决定坐下来,写给你。

今天,我从学校走回家,一路上没理由地想起了很多事情。

初四的那个夏天,我和你逛街逛到没钱,于是我想到了亓遇泽的家就在附近,也想到了在我心中早已烂熟的他的号码。装作若无其事地打了电话说借钱救急后,我和你就在几个台阶上坐着等他下楼。眼睛和嘴角都暴露着我无法压制的喜悦。我和你打赌,他会从我们的左边来还是右边来。我忘了我们谁输谁赢,不过他是从左边顶着一脸阳光向我们走来的。我们再次打赌,他会左脚先迈过台阶旁的那条线还是右脚。这次没忘输赢,我输了,不过我忘了他是哪只脚先迈过的。

看着此时地面上的那条线和台阶我笑得好开心。再次闭上眼睛开始倒数,幻想也许还会这样碰见他。

幻想多美好!

路过超市,买了两袋豆干,一袋牛板筋,正好我喜欢喝的米茶正在打特价,于是再加上两瓶玄米茶。背包就这样沉甸甸了。春天也应该是收获的季节!

继续在路上,找到了上次买到泰国香米糕的小店,又买了一大兜,还跟老板讲了一块钱价。右手一抹痒痒的鼻子,竟然是鼻涕!我竟然没有感觉!我竟然流着鼻涕走了这么远的路!戴着耳机!还开心地哼着歌!

就这样,我背着一大包吃的,又拎着一大袋蛋糕,走到家的对面。经过你家小区的旁边的那条小巷,眼神掠过初中体育场主席台的一角,金属框架在正要下落的太阳照耀下,让人都不忍心把这情景丢在身后。走了这么久却一点都不疲倦,总和我闹别扭的胃也乖乖地配合我。一切这么赏光,我也要配合一下这想追随回忆的好心情。可走到学校操场的铁门时我却没有迈进去的决心。其实根本也不用什么决心不是吗,可我竟然矛盾了。想到这我就很悲伤,我还想进去追寻什么回忆呢?自己实在太可笑了。像上次碰到亓遇泽那样激动地怀念初中的一切,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有些事,如果在当时不抓住机会,不去珍惜,那么今后肯定再也没有什么机会去留住,甚至可能再也没机会遇见了吧。很久以来我都懂的事,怎么就是理解不深刻呢?该珍惜的时候一定要珍惜!请记住吧!有些缘分转身错过,就是一生。

一切都在变。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愿,也说不上什么时候你就会后悔。

作为今天游走的末尾,我就这样沮丧地回了家。没想到一个美好的开头却是这样的结尾。是啊,一切不都是如我所愿!失望就像是口感极好的米饭里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沙砾,破坏了原有的好兴致。

瑞士的春天也来了吧,而我的矛盾和阴郁将什么时候结束呢。最好不要给自己找慵懒的理由。

上学的时候一直希望能有一天独自一人走在深夜的大街,看着孤独的路灯,望着寂静的星空,听着凌乱的心跳,站在街角发呆。3点钟的街道显得有些朦胧,看不见清晰的星光。偶尔经过的车辆和行人静静地经过,都成了背景。

没有了川流不息的车辆,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了热闹明亮的万家灯火,除了微弱昏黄的路灯,这里的一切都要被黑暗吞噬了,留下模糊的轮廓。这里安静得让我不忍离去。

熟悉的小区如此安静,让我觉得有点陌生。这就是我生活了20年的地方吗?这就是很多个深夜我想要偷偷下楼去感受的氛围吗?站在十字路口,望向四个方向,都是空无,却没有迷失的感觉,只有可以让我享受的,孤独。

最近的我很伤心,因为他伤心了,是我害的。我内疚,可又觉得当那些话说出口的时候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感,像是在证明什么。有时我觉得自己需要这种证明。

我本身并不想伤害谁,只是不想被谁看透。我求变,我善变,我一直在变化着自己,否则自己都会觉得腻。变化的过程让我快乐,也是我一直所追求的。

我对他说,他不了解我,一直都不了解。

我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许我累了。

我为什么总是不能洒脱地生活?似乎生命中总是有什么东西在纠缠着。

我想放下一切,只走自己想走的路,可似乎都被这些纠缠阻挡住了,等我冲破这些阻碍,这个过程就是我所厌恶的。我向往自由却又有太多东西放不下,期待着,纠结着,矛盾着。也许我适合跟那些复杂的人在一起,但我却碰到了单纯的邱烨,这样我就不会伤害他们,也就不会内疚了。

唐漪,我也希望你无论碰到多么艰难的坎坷,都不要消沉。想发泄的时候就让自己发泄,想放纵的时候让自己放纵,让自己活得洒脱。

什么都藏着掖着,那对我们来说,太沉重。

一阵波涛汹涌,一段月朗风清。

唐漪喜欢在渐暖的春光即将来临的时候,一个人泡在自习室对着手机傻笑,看涂潇林叼着AD钙奶的照片已经成了唐漪学业空闲时候最重要的事情。

“既然都知道人家是喜欢你的了,为什么不直接挑明告诉他你对他的感情?”那可布走进来,拿着热好的三明治和果汁。

“跟他表白?我才不要。”

“要矜持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讲。”唐漪抿抿嘴,一脸无辜。

“就像你执拗地不喝牛奶。如果你大胆去尝试一下,也许牛奶是你完全能接受的味道。”那可布把果汁插好吸管,推到唐漪的书本旁。

“那你不也还是放不下你原来的女友。昨天又给她打电话了吧。”

“我有考虑你啊。”

“我是你永远的下一个女友。”唐漪吸了一口果汁,“果汁就是果汁,不是香槟,也不是牛奶。”

“好好学习吧,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回去见他了。”那可布起身把椅子向后退了一步。

唐漪轻轻地召唤那可布的名字。那可布没有回头,也许他和唐漪一样,要面临很多选择。唐漪第一次看见那可布这么寂寞的身影,一步一步远离她,背对着她,不让她看清他的表情。

他原本也可以拥有一段美好的感情。

是什么打断了我们的美好生活?

是别人,还是我们自己?

当唐漪迷迷糊糊地趴在自习室想要睡觉的时候,一个电话吵醒了酣意正浓的她。唐漪看见是吴霈诗的号码便走出了自习室,趴到走廊的窗户上。透过窗外那层浓稠冰凉的寒雾,唐漪看到了汹涌而来的地球那端的生活。

“唐漪,最近在那边生活得还好吗?”

“又要告诉我什么噩耗?”其实唐漪的本能反应是,涂潇林又在学校拈花惹草了?又气得某个家长去找校长了?或者,是跟凌夏出了什么问题?

“我最近没有涂潇林的任何信息,陆希娅也没有告诉我什么。”

“哟哟,最近是不是总往希娅的学校跑?”

“我是想跟你说,马瀛又在跟她男朋友闹分手。”

“怎么不先跟我报你的喜啊?”

“我有什么好说的,该知道的,你早就知道了。”

“马瀛跟她的哪个男朋友闹矛盾啊?”

“还能哪个,排号是排不明白了,就是发传单的那个,背心男。”

“她不说他俩天生绝配吗?他俩不玩真的吗?”

“马瀛前几天上背心男的QQ,有一个女生一直不停跟背心男说话。马瀛就问她是谁,那女生说是背心男的妹妹,可马瀛从来没听说过背心男有个妹妹,那女生还理直气壮地问马瀛是谁,马瀛就直接说是背心男的女友,那女生不相信,说她哥哥跟她说没有女朋友。”

“马瀛那暴脾气能忍得了这情况?”

“当然忍不下去,她查了那个女生的IP,发现就是她家乡的网吧。她就找了几个高中的朋友去那个网吧,想把这个女生找出来。”

“揪出来了?”

“座位是空的,没人。”

“唉……”唐漪一阵感叹,“不信任对方,也不相信自己。我们都是这样,有点可怜,有点可悲。”

这个风波让吴霈诗和唐漪回想起来,马瀛给她们讲过发生在她身上类似的事情。高中时,她和男朋友处了两年,也因为第三者分手,马瀛当着全校人的面扇过那个女生耳光。

马瀛人高马大,男生把她当同类,女生拿她当异性,看上去总是强势的一方。高中的那件事情,即使真的是那个女生勾引她的男朋友,但马瀛毕竟当着众人的面扇了那女生耳光,所有人都不会把同情票投给马瀛。可是马瀛躲在水房,号啕大哭了两堂课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弱势永远能博得同情分,可是马瀛永远失去了这类分数。

“网吧没有这个人,也许就是某人的恶搞或者恶作剧呗。”唐漪拉回到刚才的话题。

“可是马瀛把气撒在了背心男的头上,谁让他的QQ上有个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好友,如此出言不逊,不知道到底背心男跟那个女生胡说了些什么,看上去还很熟经常聊的样子。”

“QQ就是这样嘛,没人说真话的。”

“我都说实话的呀。”

“说你现在有男朋友,是不?不要掩饰。”

“呕呦,这都被你看穿了。”

“跟小G在一起,感觉好吧?”唐漪问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有点挣扎,也有点胆怯,又有点羡慕。涂潇林不是小G,她也没有唾手可得的幸福,拼命地追呀找呀到头还是一场空,幸福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她也只能在梦里勾勒一下。

“他说他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唐漪翻了个白眼,可惜吴霈诗看不见。

“爱情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这句话倒和唐漪想的一样,爱情,跟我们想象得都应该不太一样。我们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想到了要怎样付出才能打动,甚至得到这个人。然后呢?是什么能支撑两个人合拍地走下去?这大概就要看命运了。唐漪叹了口气:“霈诗,如果幸福,就牢牢抓住。”

“有时想想,追追追,追到了,却像做梦醒来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做,无从下手。越想小心维护,就越手足无措。只知道兴奋、心跳,却好像什么都没仔细想过。”

“记得一句话,极乐鸟,一辈子只落一次地。荆棘鸟,一生只唱一次歌。”

我们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备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

吴霈诗跟她说,两个人在一起什么样的时候最开心,斗嘴的时候。

幸福是毫无负担地握在手中,任凭你怎么蹂躏,都是靠向你的。它的方位只有一个,就是在你们结合的最紧密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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