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个年头,华南郡内流传着一个消息,说吉安观的慧平老道得真武眷顾,派了个持剑童子降法传功,已开得天眼通之大威能,通彻古今,无所不晓。那持剑童子也拜慧平老道为师,于吉安观内日日诵经,只等同道登天,再回仙位。
消息不知从何处传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个华南郡都沸沸扬扬的传开了,全信的人不多,全不信的也不多,这种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起先去的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可回来后都对慧平老道奉若神明,也算坐实了流言的真实性,慧平老道摇身一变成了慧平天师了,吉安观也今非昔比,俨然成了华南郡道观之首。
如今要见慧平天师一面可不容易,要预约的。而且天师还定了个规矩,不管是谁,每日只算三卦,价高者得。
“天师,我娘的病何时能好啊?”
钱大富,华南郡有数的大商贾,生的是肥头大耳,穿的是锦绣珠玉,平日在郡内也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时却是像个孙子似的点头哈腰。毕竟这次求卦慧平天师也是花了他大价钱的。
“待贫道算上一算。”慧平左手捋着白须,右手掐指算着,双目似是微闭,又像是半开。
“汝母年过八旬,天期已至。此非病,乃是命。天命难违啊。”
“天师神通通天彻地,就没有续命之法?”
“遮天目,偷天命。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可是要折我阳寿的。”
“望请天师救老母一命啊,钱某愿不惜一切补偿天师之损。”
慧平面露微难,心里却早已笑开了花。
“师傅,那钱大富走了。”身旁的小道挑了挑脚确认了一番,长舒了一口气。
“三光,这次咱们又不少赚啊,足足五百两呢。”老道摇了摇一摞银票,眼睛笑成了月牙。
“师傅,这要是被发现了可咋办啊。”
“师兄不用担心,师傅说的话可是相当的有水平的,那钱大富的母亲已是病入膏肓了,若是走了,那便是天要取她性命,不是师傅本事不济。若是侥幸活了一年半载,那便算成了师傅的功劳。稳赚不赔的。”
小师弟笑着向三光解释其中玄妙,这小道一笑尽是说不出的诱人,如沐春风般舒适,两只眼满满写着纯真。
小师弟正是慧平从沈家捡回的三灾小道士。不知不觉,三灾已在吉安观呆了整整五年了,刚来时还有些木讷不愿说话,过了月余整个人便“活”了过来,稀奇古怪的主意层出不穷,带着慧平老道和三光小道,一路“坑蒙拐骗”,在小乡小镇打下了不错的“口碑”,得了点家底。
随后三灾又花钱派人对慧平老道大肆宣传,三人谈虎,以讹传讹。用三灾的话说这叫名人效应,名声有了,啥事都好办。只要遵循“办的了得添油加醋,办不了的推给老天”这一原则,一准就没错了。
“师傅,晚上吃点啥?”
“恩,待贫道算上一算。”老道捋着胡子,一脸的“认真”。
月朗星稀,清风拂顶。吉安观屋檐上躺着两个小道士,附庸风雅地在赏月,就因老道说“得当个有文化的有钱人不是。”
“这月亮真他娘的漂亮,跟今天来上香的小姐一般漂亮,圆圆的,滑滑的,真像啊。我要是读书人一定得写首诗。”,三光望着天感慨,心里却不知在想啥。
“抽空读些诗词歌赋不就得了,写了再读给那小姐听。”
“文人的酸腐文章跟观里的经书一个样,全是屁话,师傅挣得银子那句靠的是经书?”
“师兄最近有心事。”
“以前没钱,跟着师傅东奔西跑的做法事,日子苦可心里舒坦。现在有钱了,心里却越发的不安生了。”三光侧了侧了身,换了个姿势。
“等师傅攒够了棺材本,我就劝他离开南华郡,到一个谁都不认识咱们的地方。还了俗,置办上几十亩良田,在娶个如上香小姐般的媳妇,生上堆孩子,一块给师傅养老。”
“小师弟,你是聪明,可还是读不懂师傅他老人家的心啊。师傅八岁进道观,祖师爷命薄,升天的早。师傅十八岁就独自撑起了吉安观,这一撑就是五十多年,小师弟你说师傅这五十多年图个啥?又坚持个啥?”
三灾看着天没有回答。
“师弟,你脑子灵光,长得又漂亮,这个道观围不住你的,将来还俗了,记得多找几个漂亮媳妇,至少得跟上香小姐差不多的。多吃些好饭,顿顿得有肉,穿的也得锦罗绸缎,就当是替我好好享福了吧。”
“那你呢,师兄。”
“师傅的衣钵总得有人接,吉安观也离不开人的。”
三光看着天上月亮,越发觉得跟月亮同今天来上香的小姐一般漂亮,圆圆的,滑滑的,真像啊。像到看着就满足了。
三灾从屋檐下来后回了屋子,点上了一盏青灯,拿出一本微皱的经书翻看,五年来每日都是如此。这是三灾的一个秘密,倒不是信不过慧平与三光,只是觉得他们不知道会比较好而已。
这本经书名《月经印》,三灾总是觉得书名怪怪的,可又不好说。经书早在沈家是便在三灾怀里了,也就是说,它是三灾记起从前时的唯一线索。
三灾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更喜欢老道和三光,他觉得,即便是亲爷爷,亲兄弟也就是这般喜欢了,可他难免有些不甘心,自己是谁?父母是谁?他们还在人世吗,如果在又将会在何方。
“说不定看着看着就全都记起来了呢。”三灾总是这么对自己说。
起先三灾认为,这本经书一定会同武侠小说中写的那般是一本绝世武功秘籍,自己的家族定是惨遭外敌屠戮,族人拼死带着身怀家族绝学的少爷冲出重围,自己从此背负血海深仇,只待一日练得神功大成,杀上仇家,报仇雪恨,重整门楣。
不过幻想如朝天展翅,现实如低头拉屎。《月经印》就是一本很普通的道家吐纳之法,跟吉安观里的相差不多,要说不同的地方,那便是对吐纳地点的要求很奇怪,必须是月光之下,井口之上,说白了就是晚上站在井口上。
这点让三灾很不解,地寒性水脉,水脉育地泉,地泉出井水,夜晚的井口是地寒之气最重的地方,而月光乃天华,属阴,为天阴。在此地吐纳,吸得都是至阴至寒之气,时间长了就不怕得关节炎,肩周炎啥的。
虽然经书不怎么靠谱,三灾还是照做了,而且一做就是五年。
“说不定练着练着就全记起来了呢。”三灾总是这么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