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貔貅含泪托孤子，掌教厚押寄夜魂
药香峰上的一行人面面相觑，还专门因此事在药香峰大殿上召开了长老会议。
莫问早就一溜烟地飞了，只等三天后过来取丹。
离日出还有些时候，莫问立即没有回归肉身，而是转了个方向，朝主峰的万剑阁飞去。莫问飞在空中，瞄了一眼脚下的一棵参天古木，随手对着一条手臂粗细的枝干削出一记剑魂，没有发出声响，枝干一歪，从树端掉了下去，切口平整。
莫问嘴角勾起一弯弧度，对这结果很满意。六等的魂修，加上剑魂的威力，相信在幽冥界中，这也算是不俗了。莫问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和媚儿去幽冥酆都走一趟，看看另一方不同的世界。
然而此时莫问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再上万剑阁第七层走一趟，搞清楚这凌天宗内，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那位掌门真人与莫问不仅有一面之缘，而且可以说救过莫问一回。因此对于掌门真人的落难，莫问内心也想着是否能帮上忙。
到了万剑阁，莫问没有直接从第七层的外墙穿入，而是先穿墙到了第六层，再登上去。因为上次来莫问便发现了，七层的内墙上满是禁制符文，上一次能穿墙而出，纯粹是凭借怒雷剑灵之力，莫问一个人可不敢冒此风险。
站在那一扇紫铜大门之前，莫问朝门内一揖，开口说道：“悬泉峰弟子莫问，以魂体求见掌门真人。”
“我等你很久了，进来吧！不要害怕。”门内传出一声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莫问心知，门上的禁制已被掌门真人解除。无须担心出现上次的情形，莫问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这一次莫问看清了那张苍老的脸，消瘦得几乎已成了皮包骨，不注意看，完全认不出跟主峰大殿的掌门画像是同一个人。然而枯槁的面容，散乱的白发，褴褛的衣裳，都掩不住他那双如炬的眼睛，那是一双明澈而深邃的眼睛，此时正看着莫问，闪着激动的光。
凌玉虚看着莫问的魂体，开口说道：“如山泰然，如水恒东。”然后用灼灼的眼神看着莫问，示意莫问接话。
莫问有点诧异，掌门怎么也知道这《泰然经》，而且一见面就以此考问，不待多想，莫问直接接道：“无欲自从容。心似风清闻百籁，神如云淡立孤峰。”
凌玉虚微微点了点头，再开口道：“易灵者，逆天事。”
莫问不再诧异，掌门必定也看过这两本经书，也看出了莫问灵魂出窍的来历，于是接道：“欲炼此法，先修泰然，否则魂不堪负，神不载灵……”
凌玉虚开始大笑起来，说道：“凌百川啊，凌百川！你穷尽了心计，把老夫关在此地十年了，也没有得到的东西，如今却落到了这小子身上。天理昭彰，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哈哈哈……”
莫问听到了凌百川的名字，有些震惊，虽然之前早有猜测此事与主峰尊者有所牵连，可如今听到凌玉虚亲口说出了他的名字，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惊讶。因为他们可是——父子，该是怎样的怨恨，才能致使一个儿子对他的父亲如此残忍。而身为父亲的凌玉虚，被自己亲生的儿子如此对待，内心又该是怎样的痛苦。
凌玉虚笑了一阵，突然一顿，睁大眼睛问道：“此事可有他人知晓？”
莫问摇了摇头，看着凌玉虚，答道：“未有。”
凌玉虚还是有些着急，继续问道：“你师父可是魏东流，他可知道此事？”
莫问内心暗暗震惊，心想：“难道师父他也……”
莫问掩饰着内心的震撼答道：“不知。今日若非掌门真人看出，弟子也会隐瞒此事。”
凌玉虚闻言大笑，赞道：“好小子！”
再看莫问面有难色，凌玉虚缓了下语气，说道：“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凌百川那畜生可以将老夫囚于此地，绝不可能是一人之力，至于你师父有没有参与，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凌天宗里，所有人老夫都不能信任，只有你，老夫信你。”
莫问不解问道：“我们之前素未谋面，今日初见，为什么掌门真人如此信任？”
凌玉虚笑着答道：“因为你修成了易灵经，但那畜生却没来要我这条老命，说明你们不可能是一伙儿的。而且你也不能再将此事说出，如果此事让凌百川知晓，你绝对活不到第二天。所以我们一老一少，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懂吗？”
莫问点了点头，问道：“弟子有心助掌门，不知该做些什么？”
凌玉虚一笑，说道：“好徒孙，我看你灵魂不弱，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越老夫。不知你的躯体又是何等修为？”
莫问被问到了难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弟子不幸，肉身丹田早以破损，无一丝修为。”
凌玉虚呵呵一笑，说道：“无妨，此事若是换了他人没有办法，你是修习易灵经之人，何须如此叹气。老夫观你魂力浩瀚，足以夺舍，若能再进一分，即便化元也能夺之。”
莫问心头一颤，暗道此人能出此言，恐怕也不是仁善之辈，若真助其脱困，福祸也是难料之事，当场答道：“弟子不欲做夺舍之事。”
凌玉虚闻言脸色一变，斥道：“糊涂，难道你不欲修真自强，自甘如此沉沦一生？”
莫问面不改色，答道：“弟子确不甘，然而人皆是父母生养，弟子不欲做此愧心之事。”
凌玉虚有些激动，抖了一下铁链，说道：“稚嫩，老夫在这世上活了一百多年，什么事没看透。我告诉你这世上什么仁义道德都是虚的，这世上有什么是真的？只有自强不息是真的。”
莫问虽觉此言，与自己本心相逆，却也一时无言以对。或许人有不同，如眼前这位掌教真人，虽修到了灵婴境，坐拥一门大宗，也曾挥袖云动，跺脚山崩，今日却落得子叛亲离。在他的角度看来，方才之话绝对不是虚言。又如莫问自己，当初在宗门里崭露头角之时，众人皆捧之如瑰宝，而四年落魄之时，又有谁在关注他，只有他的傻师弟孙俭德罢了。
其实也恰恰是这位傻师弟，成就了莫问一生的信念，让他始终相信人间尚有真与善。
凌玉虚见莫问沉默无言，接着说道：“你若听老夫之言，老夫保你一年之内，可成灵婴。你可知为何踏入灵婴境者，可眼观三界，即便你这等魂体也无所遁形？”
这一个问题其实也是莫问多日来的疑惑，今日这位掌教真人却主动问出，相信其必定知晓其中原由，于是说道：“弟子敬听掌教之教诲。”
凌玉虚轻蔑地哼了一声，自以为此语触动了莫问，说道：“灵婴境前，即便是化元也只是一体凡躯，不过魂附皮囊而已，即便再强，死后不过一缕幽魂，逃不得百世轮回之苦。只有修至灵婴，才能神形一体，化为真身，如灵婴旦世。届时神形齐修，方可成就仙道。小子，你明白吗？”
莫问一点即通，答道：“魂司肉体，体养神魂，而神魂亦为躯体所限，不得寸进。若一世未至灵婴，肉体虽有强者，然终为尘土，魂入轮回，一世因果自此湮灭。若修至灵婴，则神形相融，不再分彼此，是为真身，超于轮回之外。”
凌玉虚大笑，说道：“孺子可教，既有此等悟性，方才如何出那迂腐之言？你已修易灵经有成，魂魄已不受躯体所限。若夺化元之躯，届时真气神魂具强，不出一年，便可神形相融，成就灵婴。皆时我们两大灵婴联手，这东陆国万里方圆，何愁不能定。”
莫问苦笑一声，郑重答道：“多谢掌教指点之恩，然夺舍之事，弟子原则已立，掌教不必多言。”
凌玉虚闻言气得呼呼喘，铁链摇得一阵叮当响，最后无奈地重重叹了一气，说道：“也罢，你不行夺舍也可，这东西你接住。”凌玉虚说着，从他指上的灵戒中飞出一枚玉简。
莫问将其接在手中，问道：“这是？”
凌玉虚答道：“这是老夫毕生的炼器心得，你若能学得其中七成，且集得七副灵兽之躯，便可将之炼就一身强大的躯壳，届时魂附其上，便可成就化元。罢了，这枚灵戒老夫也一并赠于你，你将这地上的貔貅尸骸收起，他日炼躯时必有大用。”
凌玉虚指间灵戒中飞出，落在了莫问手上，继续说道：“放心，一会老夫会助你将此戒带出。呵呵，凌百川这畜生，想要我这枚灵戒多年，却抹不掉老夫其中的烙印，如今我已抹去此中烙印，此戒从此归你所有，不过切不可将之露于人前，否则易引杀身之祸。”
莫问有种受宠若惊之感，一揖说道：“多谢掌门。”
凌玉虚顿时哈哈大笑，说道：“凌百川呀凌百川，你日思夜想也得不到的东西，都让这小子得了，你什么都得不到，你什么都得不到，哈哈……”
莫问用灵戒收起了那枚玉简和地上那具庞大的尸骸。就在此时，幸存的一头貔貅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用一种乞求地目光看着莫问，让莫问一阵不解。相传貔貅乃真龙后裔，想必这远古灵兽确有不俗之处，能眼见幽魂，亦不为奇。
凌玉虚叹了一口气，看着这头巨兽，开口说道：“小家伙，这些年难为你了，老夫知你所欲，你护我多年，今日我必成全于你，你把腹中的孩儿生下来吧！我会让这位年轻人将它带出去的。”
貔貅两眼直直地看着凌玉虚，低吼了一声，两股泪水从它哀伤的泪眼中流出，接着吼了一声，神情十分痛苦地挣扎了一翻，一颗西瓜大小的金卵伴着淋漓的鲜血，从它两股之间挤出，接着它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身来。或许它这十年来，一直忍辱偷生，所为之事，便是这腹中的孩子。
莫问看到这一幕有些动容，刹时觉得这世界上被骂为畜生的有些人，其实远远比不上这些畜生。他轻步走到巨卵之前，小心翼翼地将之收入了灵戒之中，再又走到巨兽眼前，对着其额头轻轻一抚，这一抚便是一声无声的承诺，一生一世。
貔貅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莫问一眼，之后徐徐地闭上了眼睛，呼吸也随之而停止，然而就在最后的一瞬间，莫问从它的眼中看出，它这一去已经没有了任何遗憾。
凌玉虚也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将它颅中的牝珠剖出来吧!等这头小貔貅破壳之后，你将此牝珠给予它吸噬，它会成长得很快，届时也是你的一大助力。另外这副尸骸你也收起来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小家伙的父母，他日你用其父母之体炼就肉身，也是合情之事。”
莫问也是果断之人，没有多说，直接照做了。
凌玉虚转脸对着怒雷剑灵命道：“剑灵，送他离开，不用再回来了，你也留在他身边吧！”
莫问一阵惊讶，凌玉虚几乎把他所有之物都交托给了莫问，这让他受宠若惊之感无以复加，问道：“掌门还没有明示，弟子该如何助你脱困之事……”
凌玉虚打断了莫问，说道：“不必再多言，灵婴之前你也不必再来，来了也无济于事。切记此间不可暴露。我相信你成就灵婴之日，会回来的。我等着你带老夫重见天日的一天。”
其实凌玉虚看得很明白，象莫问这样的人，胁迫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能打动他的只有恩情，而且此人信念既成，便坚如金铁，今日他既受赠而去，他日必会回来。
莫问一揖，将凌玉虚的灵戒紧握在手中。此时只见剑灵雷光一闪，如一道霹雳般冲破了坚固的墙体，墙体上出现了一个龙眼大小的小孔。剑灵到了墙外一掉头，又回到了莫问眼前。莫问将手中灵戒一掷，灵戒透过那龙眼大小的小孔，飞出了墙外。莫问抛了灵戒，不待分说，立即站上了剑灵，剑灵呼啸而出。空中莫问一挥手，接住了正欲掉落的灵戒，与剑灵一起疾驰而去。
看完这一切，凌玉虚咬了一口舌尖，喷出两道血雾，血雾立即幻化成了两具巨兽的尸骸。与此同时，方才被剑灵破开的小孔，土石重聚，又变回了原样。
就在刚才剑灵冲破墙体之时，发出的声响惊动了下面六层守阁的长老，其中五位长老都不明所以地站了起来。只有守卫一层的黄长老，一抚长须，呵呵一笑，又再闭眼打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