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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劳马短篇小说一束(3)

憨厚老实的赵三柱和他的老婆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慌慌张张地迎出门口。老赵面对着向自己拱手作揖的乡领导们竟不知如何回礼,索性拽着老婆一同跪下来冲着他们磕了三个响头,算是答谢。曹乡长等赶快把赵三柱两口子搀扶起来,一个劲儿地替他们拍打裤子上的土,嘴里不停地叨咕:“这怎么行,这怎么行,您二位是中央领导的父母,可不能再磕头了,这要是传出去,我这个乡长就完蛋了。”

“啥,中央领导?”赵三柱目光呆滞,双手紧握乡长软绵绵的大手,又扭头看一眼满脸通红的老婆,哆哆嗦嗦地问。

“赵老爷子,您太低调了!您儿子在北京当了大官,您也不宣传宣传,闹得乡里很被动。”曹乡长深情地嗔怪道,还顺手帮老赵扯了扯棉袄领子。赵老爷子是谁?赵三柱头一次听人这么叫他,而且是从乡长嘴里冒出来的,这简直让他不敢相信。平时村里的人都喊他三柱子,连老赵都很少有人叫。怎么突然变成赵老爷子了呢?“我才五十多岁。”他觉得脑袋有点晕,眼睛有些花,耳朵也嗡嗡作响,若不是曹乡长一直攥着他的手,他说不定又得跪下去。

“听说您二儿子昨天回家过年了,我们乡里今天头一件事儿,就是给您老两口拜年。也想借机向他汇报汇报工作。您儿子是咱全乡、全县人民的骄傲,他在中央工作那是我们的福气啊!”乡长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拍着赵三柱的手。

“嗨,您是说我家二小子二愣子啊。他是昨天后晌回来的,都大年三十了,原以为不回家了呢!他昨天睡得晚,还没起来。我去里屋把他给您叫来。”赵三柱觉得特对不住乡长,急着要去喊二愣子。

“别,别,别,让领导多睡一会儿。我们改天再来汇报,不打扰他了。噢,等他醒了您告诉他。县里的领导初二,也就是明天要请他吃饭,明儿上午县里来车接,千万别忘了。对了,乡里给您准备了点年货,时间太仓促了,考虑得不周全,您就凑合着吧。这点钱请您收下,一点心意。”曹乡长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红包,塞到了赵三柱的棉袄兜里。

“这可不敢,乡长,这可不敢。我做梦也想不到您会给我拜年。东西和钱是万万不敢收的。”赵三柱带着哭腔推辞着。

“您老可别嫌少,以后乡里还会经常看望您。这点心意,您要是不收,就等于抽我的嘴巴了。大过年的,我要是让人抽了耳光子,这一年可怎么过。您一定得收下!”曹乡长不由分说地把红包又塞进了赵三柱的衣兜里。同时,其他乡干部呼啦啦一起动手,把面包车里装的年货卸了下来。赵三柱活了半辈子还从未见过一次这么多的年货,鸡鸭鱼肉、水果蔬菜、大米白面、烟花爆竹样样齐全,堆了小半间屋子。

老赵两口子瞅着这堆五颜六色的年货发了好一阵子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等他老婆缓过神来一跺脚说,“咱二愣子是个骗子!他咋就成了中央领导了呢?”这句话又把赵三柱吓出了一身冷汗,“走,咱得问问,可别惹出祸来!”

二愣子迷迷瞪瞪地被他爹妈从炕上拽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看着父母惊恐万状的样子,他觉得又好笑又可气:“我不是中央领导,也不是骗子!这帮家伙就这副德行,拍马屁也不讲究个分寸!都是势利眼。以前我年年放假回家,也没见有哪个干部来看我。现在可好了,乡长亲自拜年,还他妈的敲锣打鼓,县领导还要请吃饭,真是的!”二愣子安慰道,“爸、妈,你们不用害怕,没事的。我心里有数,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不想跟老两口说得更多,说多了他们也不一定听得懂。

初二上午,县里派车来接二愣子。他坐在车上,心情很复杂,一个乡下孩子,考上大学又读了研究生,毕业以后进了中央领导机关工作,一个工龄不满四年的普普通通的小公务员,回家过个年都受到乡、县两级领导高度重视。如此规格的礼遇,的确让二愣子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走到半路上,二愣子让司机把车停下来,他打开车门冲着雪地“哇哇”地吐了几口,他说他有点晕车。

班干部

王广田找到我的那一年正好五十岁,我记得他伸出五个手指头,反复说:“我今年都五个整张了,生日刚过,属羊的,五十整了,比你大一岁。”

他千里迢迢地进京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跟我比岁数的,我猜他一定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广田是我初中同学,他算了算说,自打十五岁以后,他就再没见过我。我心里也算了算,认为他说得对。我十四岁考入县城高中读书,他初中毕业回家赶牛车了。后来我读大学,直接留在北京工作,他赶了四年车后,在村委会谋了个差事,又一步一步地挪到了乡政府当上了干部。

已届半百的王广田虽然脸上布满了皱纹,头顶秃了一块儿,牙齿掉了两颗,但基本轮廓没变,仔细端详,还能辨认出少年时的模样。他说他费了很多周折才打听到我的单位,还给我带了两箱家乡的特产——咸鸭蛋。

寒暄了一阵子,他又从兴奋放松阶段转为紧张局促状态。他开始吞吞吐吐起来,脸色也变红了。

“广田,有事吧?咱们是老同学,有什么事儿尽管说,不用客气。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尽力。是不是孩子要上学了?”我想替他从窘迫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他摇了摇头,嘿嘿地笑着。

“那是不是家里有谁生病了,手头紧巴?”我进一步探询他的真实意图。他还是摇了摇头,嘿嘿地笑着。

“不会是来上访告状吧,你不像是受欺负的样子。”我也嘿嘿地笑了两声。“不是,不是,”他摆摆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其实是想让你替我做个证明,当个证明人。”

“证明人?证明啥?”我还真有点迷糊了。

“是这样,前两个月,乡里发了张‘干部履历表’,上边有一个栏目,要填上‘何时何地受过何种奖励’‘何时何处担任过何种职务’。我从小到大还真没得过啥奖励,连买东西抽奖也没抽中过,这一条我就不填了。咱不能作假,糊弄组织。可是我初一的时候当过半年班长,这事我得写上,所以我这就来找你了,想让你做个证明人。”王广田认认真真地看着我。

“你可真逗!你大老远跑来找我,就这么点事儿?你自己填上不就完了!”我觉得太有意思了。

“这可不是小事,是大事!这涉及任职资历问题。”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任职资历?中小学当干部也算资历?你要被提拔了?”我不解地问。“提拔个尿,我都这把年纪了。过两个月我就退休了,你别笑话我了。”

王广田搓着双手,不好意思地咧着大嘴。

“那你填个啥?是不是初中时当班长算离休干部?”我跟他开玩笑。“那倒不是。咱当过班长就是当过班长,这事儿得写上。”他一脸严肃。“那就写上呗,谁不让你写上了?”我觉得怪可笑的。

“写是写上了,可栏目后面有个空格,得填上证明人。”他的表情挺沉重。“那就填上班主任曹老师的名字呗,是曹老师吧,外号叫大瞪眼对吧?”

我随口建议道。

“对,对,对,看你的记性多好,连班主任的外号你都没忘,真了不起!不过,不过,曹老师死了好几年了。”王广田犯起了难。

“那咱班当年的同学有四五十个呢,他们不都在当地嘛!你何必舍近求远,坐了一夜火车跑来找我呢?”我皱着眉头问他。

“他们我都找过了,没一个人肯替我证明的。你记得‘大面桶’吗?就是咱班原先的体育委员,我去找他,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啥,你当过班长?你做梦吧,我怎么不知道?你那时要是当班长,那我就是校长。’我又去找其他同学,他们一个个跟我来劲,都说我是想当官想疯了,说我脑袋让牛角顶了,还骂我神经病,说我小时候除了淌鼻涕没干过别的。没人肯证明我当过班长,他们还起哄说,你要是敢填上‘班长’这两个字,我们就到乡里告你,乡里要是不管,我们就去县里、市里、省里上访,不行我们再去中央。你说这叫什么事嘛!”王广田越说越气愤,端杯子的手都有些发抖了。

“那你真的当过班长没?”我也认真起来了。

“怎么没当过?连你也忘了?嗨,这年头到哪儿说理去,我算说不清了。我为啥花钱坐车来找你,还以为你能记住呢!闹了半天,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咱班的同学都跟你一样,都假装不知道。他们说,咱班的班长只有一个,从小学一直当到毕业,那就是老马,别人没干过。人家学习好,门门功课都是五分。说我是个大草包,连乘法口诀‘小九九’都背不全,不可能当班长。老马,你当班长这不假,可初一下学期,你闹痢疾,半年没上课,那会儿就是我当班长嘛,这你还记不住?”王广田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

“是吗,我还真记不清楚了。对了,你爹外号叫王大疤,是吧?”我似乎想起点什么。

“嘿嘿,对、对,一点不错,你还记得我外号吗?”他充满期待地问我。“王小疤呗,对吧!”我挺兴奋。

“还有一个外号,你记得吗?叫‘班干部’!”王广田急切地提醒我。“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是叫‘班干部’。你爹当生产队长,一年四季披着灰上衣,呢子做的。两只袖子从不穿在胳膊上,走路一甩一甩的。两手总爱叉着腰,把衣服支棱着,挺有派的,像个大干部。你小子老学他,在学校也披个破褂子,小手叉腰上,鼓个瘪肚子,挺个小胸脯,说话拿腔拿调的,对、对、对,就是你,大伙儿有时喊你‘班干部’,你还挺美。对,一点没错,‘班干部’,王广田。”我眼前蒙蒙眬眬地浮现出他初中时的典型形象。

“我没说错吧,我就知道你脑瓜儿好使,能记住我。我当过班长,要不大伙儿怎么叫我班干部呢,一点不错。我就是那段时间当班长的。你当班长时间长,这我知道。但我也干过,这错不了。”他显然心里踏实多了。

“不管你当没当过,反正你叫‘班干部’,你回去写上吧。证明人就写我,没问题,我给你作证。”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过,当过,我肯定当过。”王广田态度极其坚定,“你不能含含糊糊的,这关系到我的任职资历。以后遇上别人,我可以拍胸脯向天发誓,我当过初一下学期的班长,有你证明,我就更有底气啦!”

王广田没在我这儿多逗留,当天夜里坐火车返回了老家。临走时,他还一再向我解释。他这样做不为提拔,也不为涨工资,只是为了荣誉。

(《十月》201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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