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定定地看着我。
很想知道我会有怎样的反应。
然而我的平静，超乎了他的想象。
“喂。”他开始用力地摇晃我的肩膀：“你到底在想什么？白婉琼？”
“什么都没有想。”
“这不可能。”他从喉咙里发出声低吼：“这绝不可能。”
我轻轻推开他：“那你觉得，我会怎么样？会大吵大闹，或者冲到赫都去？”
“至少，你不该这样平静——你不是在痛苦最悲伤的时候，都喊着他的名字吗？你不是会常常痛苦不堪吗？”
“不。”我摇头：“骜奔王子你想多了。”
“想多了？”
他显然非常震惊于我此刻的冷静。
“如果他觉得，这样对他而言，是最好的抉择，那么，我尊重他。”
说完，我转过身，慢慢地朝外走去。
骜奔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他大概想不到，一个女人竟然能镇定如斯，尤其是在她经历了那么多惨痛的回忆之后，她的定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
直到进了自己的小帐篷，我才趴在皮褥子上，任由泪水恣意奔流。
应该想得到的，应该想得到，韩夫人自然有千百种方法，让他臣服。
或许，这其中有了什么变故。
但我已经不想知道这些，弥漫的痛楚有如尖利的刀刃，剖开心脏，我却不觉得丝毫的痛。
仿佛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都动不了我的心。
阿辰，从此以后，我们会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认清楚这一点，我反倒长长地吁出口气——就这样吧，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天色完全黑尽，我才从帐篷里出来，却看见骜奔王子斜倚在对面的帐篷前，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支颌，用一种非常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你看什么？”我斜瞥他一眼。
“喜欢什么，就看什么。”骜奔眉梢朝上一挑：“女人，看样子你已经完全清醒了，可以接受另一个男人对你的感情了吧？要知道，他已经等待了很久。”
“感情？”
我歪歪头：“感情是什么？”
“喂。”他一个飞步，已经闪到我面前，抬手摸我的头：“你该不会，是被烧坏脑子吧？”
“去你的。”我白他一眼。
“还会翻白眼，看样子是没有被烧坏脑子。”骜奔咧唇笑了笑：“不过女人，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种白痴的表情，相反，我希望你呢，像只兔子一样，在我面前跑来跑去。”
“我不是兔子。”我十分简洁地答道。
“好了。”他突然一把拉起我的手：“女人，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想，你肯定会喜欢那里，很喜欢很喜欢。”
“喂。”
我抗拒，刚想告诉他我不愿意去，却已经被他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朝马匹的方向走去。
他的个子很高，胸膛很宽阔，带给我的感觉，和阿辰完全不同。
如果说阿辰温文尔雅，那么骜奔是热情奔放，又和其他人完全不同。
跳上马背，骜奔纵情狂奔，嘴里还不停地吹着口哨。
等马儿停下来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大片开阔的湖泊，湖的对岸是高山，峰顶覆盖着晶莹的白雪，再往上，是袅绕白云。
骜奔翻身落地，将我轻轻放下，转头看向雪峰，忽然单膝跪了下来，左手抬起，放在胸口，喃喃地许愿。
我呆呆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的骜奔，全身都被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芒里，就像一尊圣洁的佛像。
“刚刚，我向上苍，许了个愿望。”
“嗯？”
“你知道，是什么愿望吗？”
“不知道。”
“我对老天说，我遇到一位好姑娘，希望可以保护她，一生，一世，我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苍茫暮色中，男子琉璃色的双瞳如湖水般清润。
我屏住呼吸。
然后别开头去。
“不答应吗？”他凑过来，呼吸变得急促：“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很简单的，没有其他的意思。”
“让我想想。”我慢慢朝那清澈的湖水走去，然后在湖边蹲了下来，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往昔一幕幕从脑海里闪过，都是我和阿辰的。
从龙华城的相遇，分别，相知，相惜，再有就是梦河城数月时光的相守——我无法忘记，他对我许下的每一个诺言，也无法忘记，和他在一起，最为完美的时光。
“算了。”骜奔忽然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丫头，你别那样废脑子了，不要多想，我啊，能等，也等得起，只希望……”
“骜奔！”我忽然出声将他叫住。
“嗯？”
“这座山，对你们而言，是不是格外神圣？”
“当然了。”骜奔点头。
“那么，我希望你在这座山前，发下一个誓言。”
“什么？”
“从今日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撇下我，独自离开。”
“发誓就发誓！”骜奔说完，屈膝跪下，竖起右手话耳侧，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山峰：“黑夷骜奔在这里发誓，今生今世……”他说到一半，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转头看我：“对了，到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白，婉琼。”
“好，那个，我，黑夷骜奔，对神灵起誓，一生一世保护白婉琼，若有违誓，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他激昂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就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鸟儿。
相信他！
心中一个声音响起。
相信他，我可以得到幸福。
“骜奔。”我终于轻轻地开口：“你要记住今天的话，倘若违背，我会让你失去所有的一切！”
“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
我一直记得那个傍晚，霞光烂漫，骜奔炽烈的眼神就像火焰一般。
“哈哈哈哈。”他将我抱起来，在湖边不停地转着圈：“我有自己的妻子了！哈哈哈哈！”
直到他累了，在湖边躺下来，我枕着他的膝盖，双眼望着那广袤的天空。
他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摩娑着我的脸庞，眼里满是疼惜和珍爱。
“很久以前。”我揽着他的腰，轻轻地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像个小女孩儿一样，一生一世无忧无虑。”
“那后来呢？”他抬起的手凝在半空。
“那天傍晚，我实在无聊，背着乳母，偷偷溜出家门，只因为听说，城里锦福记的绿豆酥特别好吃，所以我跑去，只想买盒绿豆酥尝尝，不想却遇上了从上苑归来的世宗皇帝……”
“世宗皇帝？”骜奔的双眼忽然一闪，十指收紧：“你第一个男人？”
“你捏痛我了。”我不禁皱起眉头，眼里浮起几许薄嗔。
“哦。”骜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手：“你继续说。”
“他确实是第一个男人，也改变了我，和我们家的命运，可是命运这东西，往往是无法琢磨的，你越是想抓住它，便越是被他戏弄。”
“你喜欢他？”男人的思维，就是和女人不同，比起女人，更加直接。
“不喜欢。”我非常坦然地答：“但他是君，父亲是臣，容不得我抗拒。”
“都是过去的事了。”骜奔显得有些不耐烦，大手一挥：“你还惦记它做什么？统统都忘记吧。”
“忘记？”我眉梢一扬：“你确定，要让我忘记？”
“必须的。”他瞳色渐渐地深下去：“白婉琼，有件事我希望你记好——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女人。”
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女人，如此的霸道，如此的直接。
“殿下！”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喊。
我悚然而惊，蓦地坐起身来。
来人已经奔到我们跟前，见此情形却是一怔。
“什么大不了的事？”骜奔显得很不以为然。
“你去吧。”我也站起身来：“刚好我觉得困了，想回去睡觉。”
夜里，我躺在枕上，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辗转反侧一个时辰，方才睡去。
之后三天，骜奔再未出现过。
第四天中午，我正在吃饭，外面忽然传来急促鼓声，我飞奔出去看时，却见黑夷士兵们纷纷拿着武器，赶向大帐的方向。
我心里一紧——难不成，又要打仗了吗？
“喂，女人。”后面忽然一只大手伸来，将我拨到一旁：“这可不是女人玩的地方，赶快回去！”
抿抿嘴唇，我退回帐篷里，隐身在帐帘后，透过缝隙瞧着外面的情形。
在黑夷，我可谓人生地不熟，唯一信得过的，只有骜奔。
“婉琼！”
正想着，一个人影忽然闯进来。
“骜奔？”
看着一身戎装的骜奔，我一时怔住。
“婉琼。”他双眸炯炯：“我要去一趟塔河，你在这里，一定要好好地等我回来，我一回来，就和你举行婚礼。”
“婚礼？”我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你说婚礼？”
“对。”他点头：“塔河出了点状况，我必须过去。”
“好。”我点头，冲他微笑：“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既然如此重要，那说明情况确实危急，你只管去，不用惦记着我。”
他却不肯离开，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像是有什么十分重要的话要叮嘱。
急促的鼓声再次响起，骜奔深吸一口气，到底是转头奔了出去，我仍然站在原地，看着帐帘被掀到半空，然后缓缓垂下。
骜奔走了。
我的世界重新安宁下来。
那个傍晚在湖边发下的每一句誓言，似乎已随风散去。
我是被骜奔带来黑夷的，虽然几个月时间过去，对这里的感觉仍然十分地陌生，平时也不出去走动，免生是非。
骜奔临去时，留下两名亲兵保护我，以及照顾我的日常所需，因此，我去外面的时间更少，基本只在帐篷里。
“请问，里面有人吗？”
这日晚间，我刚打算入睡，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谁？”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访客，我一时不由怔住。
帐帘掀起处，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她容貌秀丽，着一袭水粉色的纱衣，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你是？”
“奴婢，名唤陈容珠，见过姑娘。”她说完，屈膝跪地，先向我行了个大礼。
我惊奇之余，站起身来，绕过桌案，伸手将她扶起：“有话好好说，不必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