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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巧遇画师

侯方域和苏昆生辞别李贞丽之后,相依为伴,昼夜兼程,终于到达南京。昨晚,他们在旅店住了一宿,今早,天蒙蒙亮,侯方域让苏昆生在店里照看行礼,独自一人前来寻找香君。

媚香楼已近在眼前,侯方域心里又激动又紧张,他环视四周,依旧是黄莺啼叫,草木茂盛,但不知人儿如何?

侯方域上前推门,发现大门虚掩,就侧着身子悄悄进入,看看自己思念的人儿正在做什么?侯方域踏上长满苔藓的台阶,只听“哗”地一声,惊跑了正在觅食的麻雀。偌大的院子,竟然没有一个人影,他提起脚跟小步穿过回廊,径直来到小楼前面。

侯方域看到香君房门的湘帘还未卷起,以为她没有起床。就在心里盘算着:暂且不惊醒她,悄悄地到她的卧室看她睡觉的模样,她醒来看到我,一定开心极了。想到这里,侯方域撩起翠绿色的罗襟,拨开绿柳垂下的丝绦,踏上小楼的楼梯,发现栏坏梯偏,屋子里的箱子上面缠绕无数的蛛丝。更让他奇怪的是屋子里不知为什么不见了从前的银拨冰,却到处摆满了作画用的笔墨纸砚。侯方域感叹道:“怎么昔日的歌楼舞榭,变成了今天的画院书轩,真是奇了。难道是香君决心替我守节,所以特意学习丹青,来消愁解闷。”

侯方域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走着。来到香君的闺房前,他伸手推门。呀!房门怎么紧锁着呢?看样子好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难道香君已经不住在这里了?那她现在何处呢?侯方域一肚子疑问,不知向谁问起。这时,他听到楼下帘子发出了声音,于是疾步下楼,发现楼下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那位男子也好奇地打量着侯方域。

侯方域此时更加疑惑了,为什么香君的房子里会有一个男子呢?

说来话长,这位男子名叫蓝瑛,字田叔,从小在画院闻名,和杨龙友是知心画友。听说杨龙友新任兵科,便乘舟前来看望,暂时居住在媚香楼。就在刚才,他闲来无事,准备画几幅风景画卖去还债。摆好笔墨纸砚之时,发现没有净水用来调丹弄色,灵机一动想起了院子里的花梢晓露,不沾任何污秽,用它调丹濡粉,一定鲜艳无比。于是,蓝瑛拿起调色用的小杯子下楼搜取露水。哪曾料到眼前突然冒出了一个陌生人。

蓝瑛打破沉默,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上我的楼?”

“这是我的妻子香君的闺房,你为什么住在这里?”侯方域生气地反问。

“我是画士蓝瑛。兵科杨文聪(杨文聪字龙友)先生让我暂住这里的。”

侯方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失态,便和气地说:“原来是蓝田老,久仰大名!”

蓝瑛笑着问道:“敢问兄台姓名?”

“在下是河南侯朝宗,也是杨龙友的旧相识了。”

蓝瑛听到侯方域的名字大吃一惊说:“哎呀!先生的才气,天下闻名,今日能相见,真是三生有幸。快请坐!”

坐下之后,侯方域急切地问道:“你可知我的妻子香君去哪里了?”

“据说被选进宫里了。”“什么时候被选入宫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侯方域失神地站了起来,用衣袖悄悄地擦拭着泪水,静静地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只见窗棂上纸残破,帘幔上轻纱断。头上带过的花钿,原来的乐器一件不曾留下。床上的被褥卷起,桌上的镜子歪斜地放着,桃花依旧却不见丽人身影。

侯方域取出香君千里遥寄的画扇,对着上面的桃花看了又看。叹气道:“唉,香君溅血点作桃花扇,比窗外枝头上的桃花更鲜艳。这都是为了我呀!”

蓝瑛瞥见扇子上的桃花栩栩如生,十分传神,就问:“这扇上的桃花,是谁画的呀?”

“是杨龙友点染而成。”

“兄台为什么对着扇子垂泪不已,莫非这扇子——?”

“这把扇子是我和香君的定情之物。我的香君,手捧红丝砚,在新婚之夜,写下上面的诗句。成亲不到一个月,我为了躲避灾祸远走他乡。香君闭门守志,不肯见客,惹恼了当朝权贵。他们硬抢香君下楼,香君斗争不过,一时情急撞在回廊的柱子上,顿时鲜血飞溅。鲜血恰好落在了香君手中的扇子上,杨龙友添上梗叶,竟成了几笔折枝桃花。如今桃花扇在,人却无觅处。”

蓝瑛惋惜地说:“可惜了一个如此情深的女子。不过,龙友画得实在高,竟然看不出来是血迹。这扇子怎么从香君手中送到先生这里的?”

“香君思念小生,托师傅四处寻找我,并把这把桃花扇当成一封锦字书。当我接到此扇,立即跋涉前来会见香君,不想她又入宫去了。”侯方域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兵科杨老爷来看蓝相公,门外下轿了。”蓝瑛急忙下楼迎接,杨龙友上楼看到侯方域惊奇地问:“侯兄什么时候来的?”“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看望杨先生。”

“听说兄长一直在史公幕中,曾跟随高杰防河。昨日塘报上说高杰在正月初十日,被许定国所杀,那时世兄从哪里来?”

“当时小弟正在家中,听说发生了兵变,就带着家父躲避在山中一月。恐怕被许兵发现,又乘舟南来。在路上,碰见苏昆生拿着扇子四处打探我的消息,便连夜赶回,不料香君已经离开。杨兄,你可知香君是什么时候选入宫中的?”

“正月被选入宫的。”

“到什么时候能出来?”

杨龙友无奈地说:“遥遥无期。”

侯方域满脸凄然,却坚毅地说:“她一天不出来我就在这里等一天。”

“这里没什么留恋的,你还是别寻佳丽罢。”

侯方域摇头说:“我怎么忍心辜负她的真情,没有她的音讯,我怎么能放心离开。”“世兄不要忧愁烦心了,我们暂且欣赏田叔作画罢。”蓝瑛此时已画好一大半了,侯方域和杨龙友坐下观看,侯方域问:“这是一幅桃源图?”

蓝瑛笑着说:“正是。”

杨龙友问:“这是替谁画的呀?”

“大锦衣张瑶星先生,最近修建了一座松风阁,用桃源图裱做照屏的。”

侯方域赞叹说:“妙妙!画上的桃花别开生面,令人耳目全新。”

蓝瑛作画完毕,客气地说:“让大家见笑了,求兄台题诗几句,为画增色,如何?”

“只要兄台不怕在下写的不好,小生就献丑了。”侯方域拿起笔来,在画上写道:“原是看花洞里人,重来那得便迷津,渔郎诳指空山路,留取桃源自避秦。归德侯方域题。”

杨龙友读了一遍,说:“诗句寄意深远,似乎有责怪小弟的意思呀?”

侯方域回答:“小弟怎敢责怪兄长。只是媚香楼景色依旧,却少了一个我心中系念的人,即使是桃花源也空洞无味,不如趁早离开。”

杨龙友起身说:“世兄不要埋怨,当今马、阮把持朝政,残忍凶狠;即使是至亲好友,也不敢谏言。正月,他们大摆筵席,让香君唱曲;谁料香君使性,香君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用手指着二人大骂一场。”

“我可怜的香君,这次可要遭到毒手了。”

“幸亏我在旁边极力劝解,香君只是被推入雪中,并无大碍。后来,有幸选入宫中,暂且保住了性命。你和香君有旧情,也不能久留在此地。”

“唉!从此之后,我就抱着这把桃花扇度日了。”侯方域无力地抱着扇子怔怔地说。

“我们和蓝兄告辞,一同离开吧!”侯、杨二人辞别了蓝瑛离开了媚香楼,侯方域边走边回头看,这一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心中揣着无限的惆怅,走在漫无边际的大路上。桃花灿烂依旧笑着春风,只是人面已不见了踪迹,好不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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