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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风在语

李安平

在陇东高原,一个人的命运在风的手里攥着,这些事,人知道,风也知道。

最早的风藏在《诗经》的《豳风》中,几千年过去了,这种气息还在,隐隐约约地吹着。高原之上,到处都有风的影子,是啊,风从遥远的豳地而来,发自古老的《诗经》,几千年都是如此。有时候,我们看不见它,但是我们总会感觉得到它的存在。它是一种怎样的风啊,竟有如此亘古绵长的生命力,而且永久地渗入到高原的角角落落。抓一把土黄土黄的焦土,向空中扬起,仿佛那种气息很快就开始弥漫了。“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这不就是风的气息吗?不就是先人的气息吗?北风呼号,高原上到处施虐的是凛冽的北风,我们只要俯下身子,把耳朵紧贴在厚厚的黄土之上,耳边就会鼓荡起一股沉雄的罡风。这是一种怎样的风啊,它潜藏在亘古的黄土之下,鼓荡千载而不竭,穿越千里而不衰。在风面前,人是多么地渺小啊。也许一个地方的秘密全部藏在风里,一个地方的人的秘密也藏在风里。这是多么意味深长的事情啊。

声音来自于两个相撞的黑色的壳体,可能是“嘭”的一声,也可能是“轰”

的一声,我想,这种声音的相撞是有硬度的,“嘭”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相撞源自速度,对了,是速度,像风一样的速度。风在耳后,只能听见它“呼呼”

的嚎叫和刀子一样的锋利的穿梭。相撞似乎是宿命式的必然。好像有所感知,又好像没有任何感知。一切都在风的预料之中。两种速度疾驰着,从不同的地点向同一个方向和同一个地点去交汇,去相撞,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事。

在风的奔跑中,已经早已决定了相撞的必然。是偶然,还是必然。两个黑色的壳子,它们都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在这个城市最宽阔的第一大道相撞,这可能就是冥冥注定的必然,谁也在劫难逃。

我对机械的驾驭是陌生的,也是笨拙的。这似乎就是相撞的必然所在。

一辆轿车和一辆电摩的相撞的结局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结局是谁都能猜得出来的。在相撞的一刹那,我的知觉出现了短暂的短路,大脑一片空白。随着声音的出现,一切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我是说,我的知觉又苏醒了。我不知道两个壳子撞击的惊心动魄的一幕,这多少有些遗憾。三月的早春,高原还是有些冰冷的意思。我倒在轿车的左侧,像早些年体育课上的侧倒,身体的重心交给了右腿和右臀形成的夹角,这种姿势无疑是安全的着陆。但是,我驾驶的那辆黑色的电摩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它在相撞的那一瞬,被一种强大的、超出它的体重的许多倍的力量抛出了几十米,在空中划了一个并不十分完美的弧线,然后失去了它的本来面目。它的悲剧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的境况实在是一个谜,一个无法破解的谜。在相撞的瞬间,我的身体在两个黑色的壳子相撞的速度中大概是缓缓地坠落了。

这多少让人有点不可思议。在第一大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些陌生的生命在两个壳子的相撞中丧生,而且这个大道成了死亡之道的代名词。那时候,这个大道还没有装上红绿灯,还没有限速装置,还没有摄像头。我的幸运来自于风,这一点肯定没有错。我知道,我的知觉短路的时刻是风主宰的时刻。那一刻,我的身体一定是被风轻轻托起,然后又轻轻放下,至于手掌根部的那一点皮肉之伤实在算不了什么。从这一点来说,我是多么地幸运啊。

在高原之上,人都是走在风里的,甚至一个人就是一种风。风是不灭的。

它在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都是存在着的,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我知道,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被一些风所保佑着,所呵护着。风刮起的时候,我能听得见它在说话。在故乡的祖坟里,我常常对着那些荒冢发呆,倾听呼啸在荒草里的风语。空旷的高原有的是风,一些来自于东边的子午岭山麓深处,一些来自于北边的毛乌素沙漠,这些风常常汇合在一起,夹裹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土腥,在高原的春夏秋冬施虐。这似乎都是表象,其实还有一些风是不易察觉的和常常被人遗忘的。它们一些来自于我们的身体内部,一些来自于人类无法穿越的另一个世界。一个人不管走在阳世还是走在阴间,这些风都伴随着他(她)。风刮的似乎有些声音了,它们穿越了我的发际,从我的头顶疾驰而过,把声音留在了耳边。风走了,声音还在。

我相信,一些风是从那边刮来的,它们一定想向我诉说什么。风的语言是晦涩的。在风里,看着那些冥纸“噼噼啪啪”地燃起,我不仅热泪盈眶。

那边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风一定比这边大许多。清明,冬至,春节,这都是一些有风的日子,寒冷的日子,这边的人们都没有忘记那边的亲人。

一堆冥纸瞬间就化为了灰烬,一些灰烬还在空中随风而舞,这种舞动似乎是亡灵告诉我们已经收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银钱了。人一生很少有跪的时候,但是这个时刻是必须跪着的,亡灵的声音就在风中,就在泥土中,它需要我们跪下身子,几千年都是如此。这究竟是一种千年流传的姿势呢,还是一种隐藏着秘密的暗语呢?我们都不得而知。我想这一切,只有风知道。

也许这就是这边和那边唯一可以相通的暗语,但是遗憾的是它却常常被我们忽略了。在高原,在风里,跪着,我们和地下的亡灵默默相守,这是一种多么令人震颤的事啊。

两个黑色的壳子的相撞的画面在我的记忆里蛰存了两年多了,它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出现在我思绪中,出现在风里。我的身体被一些风缓缓地托起,然后缓缓地抛下,这个细节虽然出现在我的知觉的短暂短路里,但是它肯定是真的。它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知道,这是一种超乎物力的力量,只有风才有这个能力。在电摩划出的弧线中,身体缓缓地着陆,这不但超出了人力的想象,也超出了声音的想象。而且那个侧倒的姿势已经二十年没有使用过了,竟会在着陆的那一刻奇迹般地莫名其妙地出现,这都是匪夷所思的。一种姿势尘封在身体里,二十年没有消失,而且在生死存亡的非常时刻竟被一些风不失时机的从身体里唤出,好像按照既定的程序出牌一样,没有一丝慌乱,没有一丝匆忙。显然这些风对我的身体是稔熟的。在风中缓缓地升起,又缓缓地落下。这是一个人的宿命,也是风的宿命。我知道那些风,一些来自于我的体内,一些来自于地下的至亲亡灵,在冥冥之中,它们合成一股风,托起了我的身体,唤起了我的知觉。

“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朔风已经刮起,这些古老的诗句在风中被一种声音反复地吟诵着,是那样地振聋发聩,是那样地敲骨击髓。这是一种古老的风,它刮了多少年,我们谁也不知道。

霜风凄紧,又一个那边的日子逼近了,阴历的十月一,该给那边的至亲亡灵送棉衣了。这些消息,每年都是风提前传递过来的。在耳边,在梦中,风都在絮絮叨叨地诉说着。

(《华夏散文》201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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