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不借呢?”林可放下笔,用眼睛斜楞着我。
“你不借我就抢!”我开玩笑地说。
“啪”的一声,林可把呼机拍在我面前的课桌上。
“抢吧……反正也没人呼我。”说完林可又拿起笔写着什么。
我都傻了,我不知道林可是玩真的还是怎么着。我把呼机推回她的课桌上,试探性地说:“别闹了。”
林可头都没抬,右手继续写东西,可左手迅速地把呼机扒拉到我面前。
“我没闹!”
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两条信息,一条是天气预报,另外一条是林可呼过来的,她说“你是我班里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林可何出此言,但我心里也确实把她当成我最好的“哥们儿”。虽然我们俩交情不深,但是林可的性格正是我喜欢的那种,比起鲁莽得近乎缺心眼的陈童生,和鸡贼得近乎老谋深算的胡子来说,林可仗义、大度、憨厚、大大咧咧的性格到真不像个女孩儿。
32
第二天下午我就跑到实验中学把呼机号告诉了李红颜。除了见面和写信,我们俩之间又多了一个沟通的方式。但李红颜从来不呼我,她说她想把一些话写在信上给我看,或者亲口对我说,不想通过另外一个人转达给我。那个呼机上只有时不时来自林可的两三条无聊的信息和天气预报。
李红颜唯一呼我一次是在我给她呼机号后的一个月,那天正好是周日上午,也是“澳门回归”的前一天,她说“我想你,今天下午2点,月坛公园南门见”!这是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的话,我觉得对于李红颜这种腼腆的女孩儿来讲,她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有我这种二皮脸才经常在信中或者亲口对她说“我想死你了”之类的,但确确实实李红颜通过呼机对我说“我想你”并且下午要跟我见面。
我吃完午饭,骗我爸说因为明天是澳门回归得去学校布置教室,顺利地出了家门。我在胡同里和大街上看到了很多家门口都挂了国旗,国旗飘逸在北风之中着实壮观。坐车到了月坛南门的时候,李红颜已经到了,她还是穿着那长款过膝的黄色羽绒服,带着那顶红色的毛线帽子和红色毛线围脖,老远就看见她冲我面露微笑,我立刻觉得身上一点儿都不冷了。我快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我发现她带了一副浅黄色的毛线手套,这是年初的冬天李红颜来我家的时候不曾有过的。
“这也是针织厂的?”我抓住李红颜的手抬到她的眼前。
她说:“这不是,你怎么不戴手套?”
“戴着手表呢!”我抬起左胳膊露出手腕给她看。
她笑着说:“戴手表能暖和么?”
我拉着她的手走进月坛公园。我不知道为什么李红颜要来这儿,冬天的月坛公园着实没什么好看,残花败柳、满目萧条,整个公园死气沉沉的,一路上除了我们俩都没看见其他人,突然李红颜拉着我的手大声唱起歌来。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掠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我这是第一次听“魔笛”唱歌,这首《七子之歌》在她的嘴里比原唱里的合唱和小女孩儿的独唱更加动听。在这安静的月坛公园里,我似乎能听到她的回音,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为她伴唱一样。当她唱完后,我一个劲地鼓掌,是由衷地为她喝彩。
李红颜则笑着对我说:“不能白听歌,你得给我奖励。”
“你要什么?”我问。
“嗯……”她仰着头想了想说:“棉花糖!”
在月坛公园北门,李红颜举着一个比她头还大的棉花糖一边吃一边开心地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笑什么,也许这就是幸福的笑吧。看她高兴的样子,我心里比吃了棉花糖还甜。
我觉得天越来越冷,想找个地儿再待一会,如果不是天气的原因,我觉得和李红颜就算一直傻傻地对视我永远都不会觉得厌烦,如果她再偶尔唱上一曲儿就更好了。这时我的呼机响了,是林可。
她说:“现在来陈童生家,有好玩儿的!”
“我一同学叫我过去玩,一块去吧!”我对李红颜说。
“啊?在哪儿啊?”李红颜看起来就点儿紧张。
“公主坟儿那边。”
“别了吧,我还是回去吧。”她拉着我的手突然放开了。
“没事!都是我特好的哥们。”我又拉回李红颜的手。
33
当我和李红颜出现在陈童生家门口的时候,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陈童生、胡子、林可,还有三个我们班的同学,他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怎么都哑巴了?”我拉着李红颜的手走进屋里,奇怪地问。
李红颜藏在我身后低着头非常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的脸是被冻红的还是被羞红的。自从98年夏天那次我们几个在实验中学门口打架之后,陈童生、林可和胡子谁也没再见过李红颜,而且我的保密工作也做得非常好。虽然我跟陈童生吹过一次牛说我和李红颜发生了点儿什么,但是后来他也没再提过。我每天逃课去实验中学我就骗他们说我是回家画画,陈童生一下认出了李红颜,扯着公鸭嗓儿大声喊:“我操!张曼玉!”
他安排我们俩坐下,我看到其他的几个人还是不说话。胡子一边看着李红颜一边嗑着瓜子,林可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其他三个同学小声地交头接耳。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今天陈童生的家没有以往那么干净整洁了,桌子上、地上随处可见桔子皮、瓜子皮和烟头。陈童生喝了一口啤酒,打了一个饱嗝对我说:“礼拜五下午我们就约好了今儿来我家,那天下午你丫跑哪儿去了?”
“回家画画儿去了呗!”林可没好气地说。
我没理林可这茬儿,问陈童生:“你们丫今儿这是唱的哪出啊?”
“提前庆祝澳门回归啊!”胡子打趣说。
“来!为澳门顺利回归,小酌一杯!”陈童生把手里的啤酒罐举过头顶,其他几个人也有点不自然地拿起桌子上的啤酒,我也赶紧从桌上拿起一罐和他们干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陈童生的爸妈今天带着他奶奶回保定的老家了,要一个礼拜才回来,这下可放了鹰了,陈童生怎么甘心一个人在家里度过一周的寂寞时光?所以他早就打算好叫我们过来陪他玩,当然了,这也是我们乐意奉陪的事儿。
那天我们在他家整整躁到晚上,他家是我们班为数不多有家庭影院的,能唱卡拉OK。我们又唱又跳一直到晚上7点多。除了李红颜和林可一首歌没唱以外,每个人都抢着麦克风。可不管我怎么逼迫,李红颜就是不唱,可能是她不好意思吧。而林可是出了名的五音不全,所以她也不爱唱,一直和胡子推杯换盏地喝酒。
34
那天晚上,陈童生、我,还有林可都喝大了。胡子他爸开着一辆212吉普车来接他,因为我们都是西城的孩子,所以胡子他爸说给我们都挨个送回家。胡子坐在副驾驶上,我和林可还有另外三个同学挤在后面,因为后座实在没地儿,只能让一个同学委屈一下蜷着身子坐在地上。我实在是喝大了,我根本都不记得有李红颜这个人,后来才知道,她没在陈童生家吃晚饭,早就走了。
到了家我就醉醺醺地回到屋里,衣服都没脱倒头就睡,隐约听见我父母和胡子他爸在门口寒暄着。我是被我爸一巴掌扇醒的,我只记得他打我的时候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我当时就吐了,那天挨打是我人生中最不疼的一次,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疼了。
第二天,我一瘸一拐地到了学校,包括头在内,浑身都疼,你可想而知我爸昨晚上打我打得有多狠。我看到学校里满是写着“喜迎澳门回归”的红色横幅,还有一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塑料展板立在地上,上面都是一些介绍澳门的宣传文字。我进了教室看见林可和陈童生的座位都是空的,我心想亏了!我喝得不比他们少,而且还挨顿打,我都上学来了,这俩孙子居然不来!正在我气愤的时候,胡子走过来问候我,然后说下午放学一块去看陈童生,他说陈童生昨晚上喝大了以后摔倒在厕所,腿骨折了。
我心里关心的当然不是陈童生,我整整一天都在想李红颜,我怕她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不过又一想,我还没喝醉的时候李红颜已经走了,如果她有什么不开心也是因为我这些二百五同学太出洋相,我决定下午还得去实验中学找她。
35
“你们老这么喝么?”李红颜表情严肃地问我。
“哪儿啊?怎么可能?”我坚决地回答。
“哎……”李红颜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我骑车带着李红颜一路上话很少,但是她没有埋怨我那帮狐朋狗友地失态。她听说陈童生骨折的事也肯定想到了昨晚我们得喝成什么样,但是她还是答应和我一起去看陈童生。我真的猜不透女生,有时候我觉得她们可能不会同意的事儿她们却出乎意料地答应,有时候我觉得芝麻大的小事她们却暴跳如雷地拒绝。
到了医院,李红颜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说都不进病房,要在楼下等我,我没辙只能自己上去。我走进病房,看见陈童生的左腿悬空吊在病床的支架上,表情很是痛苦。同房还有两个也是骨折的病人躺在床上,家属给喂着吃的。陈童生说是今天凌晨上厕所的时候摔倒的,一下给他疼清醒了,爬着到电话前面打的急救电话。
我问:“你晚上怎么吃饭?”
“我姑一会儿就来。”
“我昨天也差点骨折了。”我说。
“怎么着?”
“回家以后我爸打我一顿呗!”
“哈哈哈,我操!你爸怎么这样啊?喝点酒都不行啊?”陈童生讥笑我。
“我能跟你比么?你丫这有人生没人养的!”我反击他。然后站起来走向窗户,背对着他看着擦黑的夜色和楼下站着的李红颜。
“你大爷的!”他笑着骂,后来表情突然正经起来。“求你个事儿。”
“说。”我回过头看着陈童生。
他用手指着床头柜说:“你打开,里面有个钥匙。”
我打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看着他。
“你得帮我回我们家收拾一下,现在我们家乱的没法下脚了!我起码得在这待一阵子,我爸要是回家知道我是因为喝酒摔骨折了,非得把我那条腿也打折喽!我跟胡子说,可那孙子不管!你得帮我!”
我听完之后又气又笑,刚才那孙子还笑话我爸打我的事儿呢!原来他也怕挨打,而且我知道,他爸那种转业军人打人更狠,打孩子就跟上战场杀敌似的,往死里打。我真怕陈童生再骨折一次,而且我看到楼下站着的李红颜,心里就盘算好了,让她这个卫生委员跟我一起去陈童生家打扫卫生,这是她老本行。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又寒暄了几句,拿着钥匙走下楼去。
可李红颜说什么也不想去他家打扫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