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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并不和平的和平年代 (4)

如果北条义时想活命,此时必集结手中全部兵力,倾全力而战。而接下来,横山党的出现将带给北条氏致命一击,北条义时的时代,至此就可以结束了。

5月1日夜,和田义盛与三浦义村进行了最后一次碰头。

深夜,和田义盛在自家门前将队伍集结完毕。据史料记载,这支队伍只有150人。起初我很为这个数字感到困惑,但是考虑到这支队伍并不是主力,以及日本800年前的战斗规模,相信这个数字也有它的合理性。

5月2日天不亮,和田义盛按计划攻入了北条氏大宅。不出所料,那里果然人去屋空,留守兵力都比平时少了许多。队伍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北条氏大宅很快便火光冲天。

下一个目标:将军府。

然而当一行人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的黎明静悄悄,将军府完全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难道三浦氏还没赶到?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和田义盛只能硬着头皮冲了进去。

进去容易出来难。

这一次,他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将军府的守军数倍于平时,而且与其说是抵抗,不如说他们一直在等着猎物上门。

为什么会这样呢?

呵呵,因为三浦义村在最后关头忽然改变了主意。两相权衡,他还是觉得跟着北条氏比较靠谱,遂连夜将整个计划向北条义时和盘托出。而北条义时正好将计就计,把和田义盛引到了将军府。只要他攻进将军府,那便是百分之百的谋反,到时便可发动镰仓城所有家臣,将他和横山党一举歼灭。

和田义盛没料到抵抗会如此激烈,150人眼看不支,横山党也迟迟没有赶到,情急之中只能率众杀出一条血路,从将军府南门冲出,迅速向南逃去。

然而当一行人逃出镰仓城,行至由井浦时,忽然停了下来。不是后面没有追兵,而是前面没有路了,由比滨再往南就是海岸线。

眼看追兵将至,和田义盛绝望了。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吗?

而就在这生死攸关之时,横山党终于赶到了。这帮兄弟从武藏国远道而来,路不熟耽搁了点时间。横山时兼显然比较够义气,这次参战他一共带来了3000人,而且兵是精兵,将是强将,集齐了横山党全部精锐力量。

精兵就是不同凡响,这支队伍一出现便立即扭转了局势,紧随而至的幕府军明显不是对手,一经交战便节节败退,接近正午时,双方竟又杀回了镰仓城。

一回到镰仓城,战斗便逐渐陷入胶着状态,持续到下午4点(申时)仍未分出胜负。这倒并不是幕府军的战斗力忽然提高了,根本原因是北条义时以擒拿反贼的名义调来了全城武士,小山氏、三浦氏、足利氏……凡是镰仓城里排得上号的家臣全部率手中兵力悉数参加。

胶着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6点(酉时)。这时,另外N支队伍的加入使战况很快变得明朗化。这些队伍大部分来自附近的相模国,少数来自伊豆国,都是前一晚接到北条义时命令,星夜兼程赶过来的。

新鲜血液的加入,使脆弱的平衡很快被打破,横山党终于招架不住,迅速向海边溃败。

接下来的故事就没有什么悬念了,镰仓城一战,和田义盛、横山时兼均战死,和田氏从此在镰仓销声匿迹,横山党也因此次战斗遭到毁灭性打击,从此“武藏七党”中便少了一个横山党。

至此,和田义盛的故事就基本上结束了。如果从头开始分析,这起事件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偶然,因为如果没有泉亲卫的谋反,后面的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

然而,这真的只是一个偶然吗?

事情平息后的第二个月,一件小事的发生也许可以告诉我们另一个真相。

这件小事就是:原谋反事件的主谋泉亲卫,被无条件释放了。

从犯尚且从严处理,主谋怎会轻易释放?事情本身显然极不合理,但既然发生了就一定有它的合理的道理。所以现在很多研究镰仓史的学者认为,整件事情,从泉亲卫的谋反开始,到北条义时对和田义盛的羞辱,再到三浦义村的临阵倒戈,事实上都是一个圈套,是北条义时利用和田义盛的性格特点为他量身定做的圈套。因为在那个北条氏一统天下的时代,像和田义盛这种级别的元老家臣,无论有没有野心,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很难让人放心的。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真正的真相也许永远没有人能说清楚。

不过这也已经不重要了,历史总是留给我们许多解不开的谜团,也总是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

1213年5月,随着最后一名元老家臣的覆灭,镰仓幕府再也没有哪位家臣可以挑战北条氏的权威,北条氏专政实现了形式上与实质上的完美统一。

3.最后的源氏血脉

在这一章的最后一节,我们来说一说源实朝。这是一位没怎么执过政,但并不缺少故事的将军。

像很多不擅长政治的政治家一样,源实朝也有很深的文学造诣,尤其擅长写诗。这样说可能还不够准确,更确切地说,他是日本历史上一位伟大的诗人。

熟悉中国文化的朋友都知道,中国历史上有一部伟大的诗集,叫做《诗经》。

而日本古代也有一部,叫做《百人一首》。它的历史虽然比不上《诗经》,但它之于日本,其实不亚于《诗经》之于中国,到现在,这部诗集里面的一些作品还是日本中学生学习古文的入门教材。

源实朝的诗,就非常荣幸地入选了《百人一首》。

除了在诗歌上的惊人造诣外,在位16年,源实朝的生活可以说波澜不惊,他的工作不是为干旱的地方求求雨,就是给太上皇写信联络一下感情,又或者出席一下幕府的重大仪式。

但白开水一样的生活并不影响他活出一个精彩的人生。1216年,源实朝其实还干过一件非常非常惊天地泣鬼神,却并不广为人知的事——他曾试图放弃做幕府将军,到南宋做个中国人。

是真的,我没有信口开河。

其实他之所以作出这个决定,倒并不是因为听说南宋多么美好,想移民过去开开眼界。事情的起因源于一个人,一个叫做“陈和卿”的僧人。

陈和卿,此人本是南宋一名雕刻佛像的工匠,因为1180年平清盛在日本烧毁了一大批有名的佛寺(参见第四章第一节),所以1182年他和其他六名中国工匠一起,到日本参与寺庙的修复工作。

也许当时在日本的中国人实在太少,物以稀为贵,这陈和卿在日本混着混着,不知怎的,不到十年的工夫,就从一名工匠变成了一代高僧。此人当时在日本的名号相当响亮,从法皇到王公贵族,无不以能见到他一面为荣,法皇甚至还从自己的私有领地中分出几处给他做领地。

后来1195年,源赖朝也曾慕名前来求见,结果你猜怎么着?陈和卿说他在源平之战中杀戮太多,罪孽深重,硬是没肯接见。

就是这样一位高僧,在1216年6月,忽然来到了镰仓,声称无论如何想见见源实朝。

鉴于高僧如雷贯耳的大名,源将军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所以6月15日,他在将军府隆重接见了陈和卿。

高僧的行为必定不同于凡人,这一点源实朝在接见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然而实际一见面,他还是被这高僧的行为震撼了。

因为陈和卿一见到他的面,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咣、咣、咣,连磕三个响头,然后趴在地上号啕大哭,谁拉都不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恩师啊,我可找到您了,您让徒儿找得好苦啊!”

这也太吓人了。

源实朝当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难道中国高僧的行为都这么怪异?

少顷,待情绪稍稍稳定,他终于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上前扶起陈和卿,小心翼翼地询问:“大师,您到底在说什么呀?”

不问倒好,这一问,大师哭得更伤心了,他用悲伤到绝望的眼神看着源实朝,断断续续地说:

“恩师,您不记得了吗?您前世是大唐药王山的神医,我就是您的徒儿啊!徒儿跋山涉水东渡到此,就是为了找您啊!”

关于陈和卿口中这个“神医”,我猜想,难道他是在说唐代名医孙思邈吗?孙神医当年隐居的地方倒确实叫做“药王山”来着,位置在今天陕西省境内。

其实说实话,源实朝对待佛教并不像他老爸那样虔诚,陈和卿这番话,正常情况下对他而言是没什么说服力的。

不过事有凑巧,他五年前正好做过一个类似的梦,梦里有个和尚就跟他说过这番话,而最重要的是,这个梦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以听了陈和卿一番话,他不但信了,而且深信不疑,紧紧抓着陈和卿的手激动不已:

“徒儿!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自从认下了这徒儿,源实朝的心里就像长了草,再也无法平静。

原来我的前生是个唐人,那里才是我的故乡!

于是,在被强烈的思乡之情折磨了半年之久后,在千犹百豫思虑再三之后,1216年11月24日,源实朝平生第一次无比坚定地作出了一个决定:西渡南宋,回药王山看看自己的前世居所。

当然,这一去路途遥远,今生能否再回到镰仓都是个问题。但这也不能动摇他的决心,他宁可放弃幕府将军不做,也一定要回到那前世的故乡。

西渡南宋,自然不能没有船。

源实朝把主持造船的任务交给了他此时最信任的人陈和卿,他命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造一艘唐船(就是能渡海的大船)。

唐船的建造花了四个月的时间,1217年4月,造船工作顺利完工,试水的日子定在了4月17日。

这可愁坏了一个人。谁呢?当然是政子。

最初听说这孩子要去南宋,她本没放在心上,料想他必定是一时心血来潮,过一阵子也就忘了。谁知四个月过去了,这孩子的决心不减反增,现在只等大船试水成功,人家就要上路了。

这一年的政子已经60岁,花甲之年的她早在几年前就已不再插手幕府事务,然而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不能不管了。

1217年4月的一天,政子来到了将军府。

政子:“荒唐,真是荒唐!你知道西渡南宋有多危险吗?”

源实朝:“知道,但不管多危险我都要试一试。”

政子:“不行,你不许去!”

源实朝:“母亲,这一次请恕孩儿难以从命,这是我一生唯一的心愿,我一定要去。”

第一次劝说政子无功而返。几天后,北条义时接过姐姐的班,再次赶来劝说。

北条义时:“主君,您若坚持去南宋,我也无话可说。”

源实朝:“……”(心想那你来干什么?)

北条义时:“可是主君想过没有,您现在膝下无子,倘若……倘若真发生个什么,这以后的将军由谁来做?”

源实朝:“先主不是还有个儿子在出家吗?可以接他回来做将军。”

北条义时也败下阵来,他没想到这小将军平时不声不响,真作起决定来居然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4月17日,唐船的试水如期举行,地点在镰仓城南部唯一的海边由井浦,源实朝心潮澎湃地前来观看。

这一天似乎是个好日子,天上晴空万里,海面波澜不惊,似乎一切都预示着试水工作将非常顺利。

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大船终于缓缓下水了,它慢慢地与大海融为一体,稳稳地迈出了它作为船的第一步。

第二步,它便沉了下去。

沉船的原因不是漏水,而是哗哗地漏水。

理解一下吧,陈和卿毕竟是雕刻佛像出身,造船这行,他也是第一次干。当然,船之所以会沉,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政子或北条义时从中做了些什么。劝阻不了源实朝,并不等于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然而不管因为什么,有一点都是非常肯定的,那就是随着大船一起沉下海底的,还有源实朝那颗曾经澎湃的心。

试水的失败让他非常沮丧,但他也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相信自己还年轻,只要愿意花时间,他一定会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

是的,那一年源实朝只有25岁,他的确有理由这么想。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属于他的时间其实已经不多了,确切地说,是只剩下不到两年。

1219年正月,源实朝去家庙鹤岗八幡宫参拜。就在他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双眼那一瞬间,陪在身边的住持突然拔刀向他刺去,结束了他只有27年的短暂人生。

当然,这位住持自己也没有逃出多远,他很快便被追兵捉住就地正法。

那么这位刺客是谁?他又为什么要冒死行刺源实朝呢?相信我说出他的名字,大家就清楚了。

这位住持的法号叫做“公晓”,而在他出家之前,他的俗名叫做“善哉”。

和千手一样,纵使出家许多年,善哉也没有忘记他的身世,并且他把父仇完全记在了源实朝的头上。虽然此前他一直在远离镰仓的京都出家,没有机会下手,但那仇恨的火种却从未熄灭过,他相信机会总会有的。

事实是,机会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两年前,不知道是不是政子年纪大了思念长子,她忽然决定把善哉接回镰仓,还让他做了鹤岗八幡宫的住持。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决定会让她痛失最后一个儿子,同时也失去了这个孙子。

由于源实朝一直膝下无子,这次行刺事件事实上也意味着源赖朝留在这个世上的所有子孙(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已经全部消失,他这支源氏血脉,至此宣告彻底终结。

而这也直接导致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幕府将军后继无人。

当时的幕府将军,境况有点像京都朝廷里的天皇,虽说是个摆设,却必须得有,没他不行。所以这突然出现的将军空缺,一时间让幕府里每个人都措手不及,同时也让这个平稳运行了30年的镰仓幕府,在不久之后第一次走向了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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