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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雪葬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那个社会不好混啊,刑罚太重,动辄株连九族,于是,便不知有多少冤魂会屈死刀下。若是几千年后的话,一人有罪,祸不及全家不说,都听说死刑犯都可以免死了。

人活着可怜哪,更何况是在这天灾人祸特别泛滥的古代。只能是遵从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活得一日是一日。

依依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特异功能。上世是,这世还是。因此,遭遇到这样的人生大劫,她的确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如身处同样境地的众人一样忍受着,等待着能够活命的奇迹出现。

百无聊赖的舅母,教他们几个数手指头,见依依发呆不动作,便敲了下她的小手。

看看故意摆出责怪神色威吓她的舅母,依依心里觉得特有喜感,却又不能露出那抹不合时宜的笑意来,只好学着小表姐乖乖的做做样子……

只是,她感觉到,方俊,似乎对她的一举一动很是关注,他又在远处翘起嘴角,微笑着看她了。

可能依依的模样长得太过可爱吧,方俊喜欢她胜过自己的亲弟亲妹。依依打小不喜欢母亲之外的人抱她背她,可方俊就偏偏非要背她抱她,以致,到后来,她也习惯了。

哪怕是逃难途中,他也是争着背她,言道,是为了姑母能腾出手来掩护大家。这人啊,有些时候,真的很奇怪。

那场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从腊月初一烧到初四。

在千余人的哭号声中,天色愈来愈阴沉……中午时,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后来越下越大,直到压过火势,覆盖了整座龙化山。

当大火被白雪掩埋得没有一丝踪影,刘千总才带人再次上山。前面虽有胆大兵卒开路,他依然走得有点胆战心惊。这次的败绩,将是他终身的恶梦。

太阳光下,地面的雪耀白得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西北风吹来,冷得如刀尖般划着人的皮肤发疼。

山路上的雪被狂风卷起,露出一片一片焦黑的火烧痕迹。积雪和寒冷似乎使难行得使山路更加漫长。

回望身后走过的那条蜿蜒曲折的山道,刘千总心叹,若不是连降的大雪,只怕这初八也上不不得山来,看着这光秃秃的龙化山,他心里感慨万千。

这次剿匪的主将刘继武,乃是他同族的长辈,前些日子,大部队得胜回营。

监军陈继先与刘继武以前有些过节,便责令将这斩草除根,赶净杀绝,损阴德的狠辣行动丢给了他。

可怜他一介书生,哪里干得来这些杀人害命的勾当。他只是没好好读书,在同宗长辈庇荫下想谋求一条官路而已。

接了令又也不敢不遵,一直守在山下,熬到快腊月,上面催促的命令一再传来,他才有些发了急。

他清楚,狗急了是要跳墙的,也因此,才有了这次二千顺兵的折损过半。

刘千总带人踏上白茫茫火烧后的龙化山,心中五味杂陈。这次回去,能交了差就不错了,只盼着别处罚太重就好。

雪后的天空,明净晴朗,视线极好,登高远望,整个龙化山银装素裹,没有一丝人烟的痕迹,死气沉沉,连鸟兽的足印也无。

他再联想到那暗室中的财宝,贼人如有活命者,岂肯甘愿放弃?由此可见,此番贼匪是彻底绝迹了,虽然自己所带官兵们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再叹口气,刘千户摇了摇头,令手下收拾细软人头退下龙化山。

雪中翻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劫后余生的一众士卒心有余悸:奶奶的,强盗就是强盗,见逃生无望竟然来了一招同归于尽。

既已分不清敌我,为了不浪费资源,官兵们把所有能找到的焦黑脑袋,都视为贼匪的人头割了下来。

众所周知,快过年了,一颗人头五十贯,五十贯就是五千钱,加上那暗室中的财物,虽是损伤千余官兵,好在龙化山余孽也确已斩草除根,是不小的功劳一件。

在职的几个大人升官是一定的,而他们这些兵卒也会有赏银下来,那些倒了霉丢去性命的,自有抚恤金发回家去。总体想来,这次的剿匪之行,已算是可以画个完满的句号了。

因此上,官兵们虽是刚刚吃了败仗,此时却是个个神清气爽,手脚欢快。毕竟自个还活着不是?死了谁,屈了谁,只要有命在,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人都疏忽了一个问题,那些人头的数目里,除去失踪的顺兵后,有几个是贼匪的?或者说,还有多少该烤焦的尸首没被寻到?

李晴设计,用一把火烧退了欲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顺兵们,烧有了山寨几百人的人头,以彼人头换我人头,以伺只图钱财的众顺兵,也安了朝廷的惧怕山匪造反之心。

一场大雪,又控制了熊熊蔓延的火势,令火灾的损害降到了最低。光那丹凤峰陷阱中,逃生过来的野物,都维持了众人好些时日的伙食……杀生了也放生了……

“冷冷清清火照路,摇摇晃晃奈何桥。层层叠叠尘烟逝,踉踉跄跄望乡遥。”但愿这些旅途不孤单的人,可以见识到黄泉路上的各种别样景致吧。别像自己一样什么都没看到,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就重新投了胎做了人。依依当时如是想。

后来每到飘雪的日子,方俊都要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的呆立,眼神迷离看着飘扬的雪花,思绪回到乾和十八年的腊月。

而死里逃生的这些所谓贼寇们,因着大冬腊月里吃着冷食,又见不到一丝烟火,其中又有太多耐受不住严寒的老弱妇残们。有一些人最终没能熬过来,同年命殒丹凤峰下……

苟延残喘的这六百来号人,还有那些预先倒腾出来的一些财物,便是此时龙化山方俊的全部家当了。

建宁六年腊月,依依再次回龙化常住。忆起这段,她深吸一口气,把夹带着寒风和清新的空气吸到肺里,再缓缓呼出来。

感受着这种凛冽的如刀锋般的冰冷,眼里就会出现一股白雾。那些断臂缺腿,鲜血惨呼,还犹似是在昨日一般。

人生苦短,谁都想让有限的人生不留遗憾。然而,生命力何其顽强,生命又何其脆弱。便如这雪花般随风飘摆飘落,再慢慢…慢慢…消逝。最后一切归于平静,空留雪一般的空白。

乾和十八年之后几年里,大顺几位皇子争位,又是几番血雨腥风。

好在方俊在李晴的出谋划策下,借机寻隙,将众人分散四处,并安置妥当。留守在山中的,就剩几位早已心死了的寨众。

乱世一直持续到建宁二年,才逐渐平和下来,随后就是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日子。

龙化山匪患早成为过去,人类最最拿手的本领,便是能够迅速适应环境,所以才不致频临灭绝,并能延续永远繁荣昌盛。

死里逃生的这伙强盗们,比较信奉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以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说发。

似乎没有人会去记仇,也没有人追究过去……那一切,似乎皆成过往。他们大约认为:前些年,大顺闹灾地区的百姓十室九空,自己能活到现在已是大幸。

他们也知,盗匪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应该,当初也只是身处灾难之中逼不得已。顺势而为,豁达大度,才能活得下来并活得好,这是李晴的原话。

方俊也是听取了李晴建议,出山经商,为大家谋条更适合生存的活路。

几年时间,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土豪,给所有幸存的人打造了一个,由他编织的太平世界。

那个总带着一股浓浓的忧伤,令依依每见了,总觉心疼不已的少年,逐渐成为不少妙龄女子梦中的俊美郎君。

十年之后,连砍柴的、打猎的,都嫌晦气,几年不来踏足的龙化山,又是绿松苍翠,一片枝繁叶茂的景象。

在那交通、通讯都不方便的年月里,人们发现不知何时,在主峰峰顶有了一所道观。观中的主持真人自称姓李,手执拂尘,掐诀念咒,仙姿飘飘,人称空无道长。

另据人说,在龙化山更深处,有个叫做红嘴崖的地方,住有几位道姑,从不见外客。因那里容易使人迷路,似有一道天然的防守屏障,鲜少有外人可以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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