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丽唯一的选择，就是使用联盟海军陆战队新开发的一种亚轨道弹射系统，该系统安装在一艘匆忙改装过的商用飞船上。时间点的把握最为关键：一次周期性的流星雨正要降临圣彼得堡星，而斯嘉丽的飞船必须恰好在那个时候，停在轨道上预定的位置。这真是天赐良机，流星雨照亮了整个夜空，这时从中多出那么一道小小的光亮，不会引起任何特别的注意。此时飞船上的机组人员立刻按下发射按钮，斯嘉丽静悄悄地弹出了飞船，飞向天空，加入了那一片流星雨的队伍之中。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这种新型逃逸舱，这名字对于这个一人大的小金属罐来说真是太夸张了。它表层涂有耐烧蚀材料，可以吸收雷达跟踪信号，还能隔热。不过斯嘉丽还是觉得，以后最好不用再坐一次这玩意儿了：坐在里面震耳欲聋，她觉得骨头都快颠散了。而且当它忽然解体，把斯嘉丽扔到空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离地只有三百米远了。斯嘉丽真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抓狂。之后，非常短的一小段相对单调的滑翔伞旅程，终于把她送到了地面。
小心地把滑翔伞和其他工具掩埋好，她换上了身在圣彼得堡常见的便服，然后把必需品都放进一个随身携带的帆布背包里——这背包可以轻易地弄成一副用了很久的软面旅行包的样子。
她降落的地方，距一个圣彼得堡市北部的小镇还有几公里。借着夜色掩护，她匆匆赶向镇火车站。清晨，第一辆锈迹斑斑的火车进站前，斯嘉丽已经到了车站，并迅速去了一趟女士洗手间。在其中一个隔间的厕纸背后，塞着给她准备好的证件。折起来的白色信封里，有一本护照，工作许可证，圣彼得堡市的居住证，城际交通许可证，银行卡，党员证，还有一张电子票据，表明她昨天在瓦西列夫斯基上了火车。那是一个更靠北的城镇，也是证明材料上显示的她的家乡。这东西经不住仔细地审视，不过让她通过军方的出行记录抽查是没问题的。
飞速换上一身圣彼得堡妇女常穿的不合身的深灰色便装，斯嘉丽抓起背包，和其他人一起挤上了火车，混在满车死气沉沉、闷不作声的人群中，朝着打工族心中的天堂，圣彼得堡市出发了。
这个年轻女人在咖啡馆里随意张望时，西科斯基观察了她一会。正当他准备起身打招呼，一个侍者——西科斯基估计应该是秘密警察——迎向了她。简短交谈几句后，侍者朝着西科斯基指了指，年轻女人向他道谢，朝隔间走来。
“西科斯基先生，”她露出热情的笑容，“很高兴见到你。我是——”
“瓦伦汀娜·图奇科娃。”西科斯基说着，起身伸出手去，“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他握了握她的手，等着她在座位里安顿好。她顶着一头土褐色的乱乱的头发，几乎没有化妆，穿着一身这城中半数以上女人那狭小的衣橱里都会有的衣服，配了一双难看的黑色浅口皮鞋——一个典型的正在找工作的普通女人。连那双热切看着他的棕色眼睛也是目光浑浊。她大概有二十多岁，但他却觉得说不准她的具体年龄：她好像可以很容易就显得更老些，或更年轻。她不丑，但也谈不上迷人。全身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基本上掉人堆里就找不着了。甚至连刚才那个，平时总爱色迷迷地盯着来咖啡馆的女人看的侍者，也没有多看她一眼。面前的这个女人让西科斯基想起了一种，他听说过的地球上的生物：变色龙，它可以随环境变化改变自己的颜色。他很好奇她真实的样子是什么，但又觉得恐怕还是不知道为妙。
唯一让西科斯基能明白，她绝不是什么中层官员的女儿的，是她握手的力度——他觉得自己的指关节都快被捏碎了。这真的相当不得了，要知道西科斯基一直是干建筑工的，他的上身肌肉练得可像头熊一样壮。他把这当作一个沉默的信号——她的的确确是人类联盟的特工，让我们直奔主题吧。
“好吧，图奇科娃小姐，咱们来看看你的简历。”西科斯基像平常面试一样，开始问各种普通的问题。家庭，受教育程度，党派立场，有无参加过什么党员活动。她回答地同样很普通，就像那张火车票一样，绝对通不过认真的盘查，但泛泛听听是足够了。他俩联手给潜藏在身边偷听的各色人等表演了一通。
西科斯基发现图奇科娃——不管她的真名是什么——表演地非常自然，没过一会儿，他自己也不再紧张了。快到面试的尾声时，西科斯基说道：“你的资历令人印象深刻，女士。我想我们立马就可以帮你找到合适的活儿了。”
“谢谢你，同志，”图奇科娃激动地说，“这可太好了！”她停顿了下，露出有点窘迫的样子。“请问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家旅馆吗？”她问，“我有城市居住证，可以住在这儿，但我还没来得及找到公寓。”
西科斯基笑了：“别那么麻烦，亲爱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到我家来，跟我们夫妻俩一起住，直到你找到住处为止。”这是很常用的一招：西科斯基家有一间空屋，是他女儿女婿原来住的，现在就用来接待像图奇科娃这样的来客，接头也更方便。她这次来，幸运地赶上了房间正空着。
换上一副真诚的感激神色，图奇科娃再次握住了西科斯基的手，并把一小卷钞票偷偷塞进他的手心。这是专门给旁边监视的人看的：看到他们在做黑市交易。在这个星球，尽管公民们都被要求做到政治上的完美无瑕，然而颇具讽刺的是，如果有谁在实际生活中不做点小小的非法交易，那就一定会被秘密警察认为十分得可疑。政府不太管这些黑市交易，它们比政府管控下的“正常”经济发展地好多了。政府只是简单地让公民们都做点违法的事，好让秘密警察们在需要抓人的时候方便一些。
“就这么定了！”西科斯基边说边假装笨拙地把钱塞进口袋。把桌上的面试材料收拾起来后，他带着图奇科娃走出了咖啡馆。穿过一个街区，他们来到西科斯基的小破车旁，然后开车去他的公寓。这辆电动汽车一路上嗡嗡响个不停。
“我们该怎么——”西科斯基刚开口说话，就被对方在嘴唇上竖起的手指制止住了。
图奇科娃——斯嘉丽——拧了一下外套内兜中的按钮，一个小绿灯亮了起来。这是反监听设备，可以检测到任何在车内或是跟踪着车子的窃听器材和信号。“现在可以讲话了。”她说。
西科斯基被她声音的巨大变化吓到了，尽管她只说了这么简单几个字。她不再是那个热切的年轻女人瓦伦汀娜·图奇科娃，完全换了个人。西科斯基觉得很陌生。他小声地问：“我们该怎么做？要想把你送进发电站，必须得通过严格的审查。可那需要时间，还有……”
“还有我的这些证件肯定经不起审查。”她接上他的话，点了点头。“我们不用管什么审查，因为发电站本身不是我的目标，德米特里。我只需要知道他们在哪里倒炉渣，还有扬煤灰。他们肯定是把这些从发电站集中运送到一个地方专门处理。那儿才是我要找的。我们得找到它，并且想法把我弄进去。但只要先找到就行。”如果圣彼得堡政府真的在从燃煤废料中采集铀的话，一定会有一个很大的提纯和储藏铀-235的地方。她希望原子弹的制造也是在同一地点，但这些，不深入进去是不会知道的。
西科斯基皱起了眉头：“我不太清楚他们是在哪儿放废料，但我知道它们都是有专车运走的，至少其中的一部分是。这其实挺奇怪的：发电站本身的设计自带一个很大的化学分离处来处理废料，那个部分当时建造的时候很麻烦，也花了不少钱。可事实上，废料的主要成分炉渣，只是随便地倒在发电站旁，堆得山高。既然可以直接就这么扔了，干嘛还要费劲盖什么化学分离处。而从化学分离处出来的东西，都是装在密封的容器里，用小火车运走。”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一直觉得那很古怪，运废料还用密封起来？他们说是为了保护环境。我早该知道那不太对劲。”环境保护，让人民不受环境污染的伤害，这些从来都不是圣彼得堡政府的首要考虑。西科斯基又拐了一个弯，好延长他们在车里的安全时间。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问道：“那些小火车里是什么，瓦伦汀娜？”
她在心里斗争了一下是否应告诉他真话。大部分情况下，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然而有时候，当每个人其实都已经卷进去了时，也就无所谓了。假如西科斯基现在就被抓了，接受审讯，供出她在找发电站收集废料的地方，这就已经暴露了一切。所以告诉他实话也没有关系。“你可能不相信，”她对他说，“但我们觉得，他们在从煤灰里提取铀和其他裂变材料。克罗廖夫正在建造一个原子弹库。”
一阵车喇叭声响起，西科斯基咒骂了一句，赶紧稳住了车。他刚刚呆住了，差点朝着对面的车就冲了过去。
“天哪3，”他出了口气，“这可能吗？”那些统治者们手里哪怕有一枚原子弹都是很恐怖的事。
她耸耸肩：“科学家们，包括你那位线人，看样子觉得这有可能，至少在理论上是如此。我就是来确认这件事的。这就又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了：我们得找出那些小火车到底去了哪里。”
“有个人或许能帮上忙，”西科斯基说，“我有个熟人，他能进到中央火车调度系统里去。我们可以私下给他点钱，就说让他帮忙查查我们送重型机械和建筑材料的火车能不能准时到站，或者至少查查会不会晚点太多。他不是我们的人，不是个‘**********者’，但他也不是党员。而且他对年轻姑娘很着迷。”西科斯基看了一眼图奇科娃，接着说：“不过这些可以再等等。你肯定很累了。我这就带你回家，把你介绍给柳德米拉，让你先吃点东西，睡一觉。”
但图奇科娃摇了摇头。“我们没时间休息了，德米特里。”她声音沉沉地说，“我只能在这里待六天。那之后，……”她声音低下去了，望向副驾驶位的窗外。
“那之后，怎么了？”他问道。
她转过头看着他，西科斯基觉得自己好像猛地看到了一瞥，她隐藏在面具后的真身。她的目光强硬，声音更是如此。“德米特里，他们通常只在事情真的十分危急的时候才会派我出来。我也没法告诉你之后会发生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你的话，六天后，我一定会去离这里很远的乡村好好度个假。”她没告诉他，到时候会来接她的，是联盟陆战队。当然这是在一切进行顺利的情况下。如果事情搞砸了，她就回不去了。永远。
西科斯基觉得自己的肠子绞紧了起来。六天。他按动方向盘上的小键盘：“我这就给那个人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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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彼得大帝：即沙皇彼得一世（1672—1725），俄罗斯历史上杰出的统治者之一。他兴建了圣彼得堡作为当时俄罗斯的新都城，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2国书：由派遣国元首签发并由大使向接受国递交的身份证书。递交国书标志着一位新任大使正式开始工作。
3原文是俄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