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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彼年豆蔻(一)

八月的台湾又进入梅雨季节,厚重的青石板路上慵懒的覆着一层薄薄的青苔,光线乱错的尽头一只有黑白色花斑的小土狗冲着叶幕中低矮错落的建筑物吠了两声,可能觉得没意思,就两只前爪交叠搭在一起,脑袋轻轻搁在了上面。眼睛瞪着泛起薄雾的昏黄天光。烟雾一般缭绕的灯光下那一大团一大团聚拢起来的雾气拼命地涌进落叶的胸腔,头顶的天空狭窄的只有一道暗色的狭隘,就像是锋利的刀刃生生把屋子撕扯开来。落叶揉了揉眼睛,眼角周围包裹着银鱼一样的细小光路。

整个小镇像是包裹在一块巨大而又不甚透明的琥珀里,天光迷蒙中,所有人都被定格在泛着淡淡黄晕的黛色世界里,光线在雾气中变得有迹可循,甚至有些毛边,像穿旧了的棉衣。九岁的落叶记忆中的家永远是冷淡的母亲和醉酒的父亲,这一切,似乎加剧了落叶爸妈最后分道扬镳的结局,十一岁那年,落叶听到妈妈歇斯底里的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后,模模糊糊的,落叶听到你对的起子生吗什么的,静默几秒后,落叶揉着眼睛被父亲突然发疯扔出的酒瓶子砸中脑袋陷入昏迷后,她就从本来就不宽敞的家搬到现在这个更加狭窄昏暗的台湾的奶奶家。

说着一口普通话的落叶很快便被当地一口卷舌音的孩子王罗小竹攻击,面对奶奶佝偻的背影和昏暗狭窄的弄堂,落叶倒是更愿意跟罗小竹滚在地上打一架或者躺在草坡上嘴里嚼着一棵甜根草,罗小竹那时候胖滚滚的,手臂比落叶的大腿还要粗上一圈,却被这个眼睛瞪起来圆滚滚像是猫眼一样的女孩子凶狠的打架所折服,所以现在也总是跟着落叶屁股后面转,落叶管他叫罗小猪。其实,没心没肺的落叶觉得爸爸妈妈的离婚其实没那么大的打击,只是她有点受不了那些阿公阿婆们那诧异的眼神,那种好像自己现在这种无所谓的样子太不正常了,就应该哭天喊地的求爸爸妈妈把自己找回去。可是,小时候的落叶照样把稀疏的头发编成短短的小辫,照样活得天蓝草绿的。

台湾其实不怎么经常下雪的,跟落叶以前居住的深圳倒是很像,但那一年的雪却像是极力想要掩饰什么悲伤的事情似的,一直下一直下,直到覆盖了他们所有人曾经的少年时光。

相遇的那天,谁也不曾能够想到,我们会成为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落叶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叫出来的,只是那个孩子实在是太特别了,漫天风雪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就那么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小小的人却穿得整整齐齐,被棕灰色的围巾缠绕着,小小的鼻尖红红的,帽子里露出的发尖调皮的翘起来,却是比雪都白的耀眼,但是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睫毛落满了雪花,小脸更加晶莹。

在后来的漫长时光中,落叶曾不止一次的跟罗小竹说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小小的落叶就这么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像是童话书里偷跑到人间的天使一般的孩子。

站在那个孩子身边的那个男人俯身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说了两句话就转身大步离去了。雪一直在寂静的落下,擦出看不出悲喜的弧线。

她就一直那么安静地站着看着那个孩子,落叶其实很少有这么静如处子的时候,这还是头一次,就像是专注等待捏糖人的爷爷给她捏出一个老虎或者飞龙出来。不知过了多久,落叶身后传来鞋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个落叶叫他建叔的男人匆匆跑了过来,跑到那个孩子面前打量了一会,一把拉住他,快速的消失在了落叶的视线中。那场大雪终于在一月末的时候停在落叶的记忆中。落叶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孩子。

落叶奶奶住的台湾小镇叫做梨花镇,因为每到春天的时候,这里都会有轰隆隆的火车拉走一车又一车的花梨。

躺在树枝上的落叶心想总有一天她要走出这封闭落后的小镇,去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忽然,落叶听到了罗小竹嚣张的声音“喂,站起来,我叫你站起来啊!”

落叶快速的探头一看,只见以罗小竹为首的一群半大孩子围着一个抱膝坐在地上的身影,比雪都耀眼的发色,落叶一惊,是那个孩子!

落叶绕到罗小竹身后猛地一喝,“你干什么呢?!”

罗小竹一愣,拉着她一口卷舌音的说“嘿,这家伙似乎是个哑巴哦”

落叶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孩子坐在地上抱膝垂着头的样子,小小的心脏有些难过。寒时当时的头发有些长,坐在地上更看不清眉眼。落叶指着坐在地上的寒时疑惑的问罗小竹“女孩子?”

罗小竹一脸鄙视的说“天真,长得可爱就是女的么?人家可是男的哟”

“哈?”落叶一脸挫败的看着眼前的寒时

她想把他拉起来,没想到刚碰到他手臂的一瞬间,他忽然迅速扬起手臂,落叶只觉得眼前一晃,然后左边脑门就有热热的液体流下,她听见罗小竹的惊叫声,“你的额头……。”

落叶一摸,一手刺眼的红。晕倒前,落叶看到他终于抬起了头,漂亮的眼睛里却映不出她的身影,只是无神茫然的盯着一个方向。

落叶是真的不想报复那个像是落入人间的天使一样的少年的,就算是她自己的额头上永远留下了一条细长的疤。

可是罗小竹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那个男孩就像他妈妈说的一样:瞧他那头发的颜色就知道是个不祥的煞星,这次的大雪说不定就是他带来的,小竹,你可离他远点儿!

纯净的年岁,就算被害的留下了难看的疤,但只要不照镜子的时候,落叶还是那么没心没肺的活着,而且她发现只要她一有空闲的时候脑袋就会不自觉地想到那个在雪地里静静站着的身影,那个发尖比雪耀眼的孩子。

懵懵懂懂的情感缠绕着年少的时光。

她问罗小竹知道那个孩子在哪里住着的时候,罗小竹撇撇嘴闷闷地说“我哪知道,我只知道他被建叔家里收养啦。”

落叶一路蹦蹦跳跳的找到在村子最南边的建叔家里时,等待她的只有紧闭着的冷冰冰的大门。

落叶一脸失望的往回走,落叶还没搞懂这份没见到他而失望的情绪是怎么回事时却在她经常躺着的草坡上面看到了他,落叶一下子就窜到离他三步之远的地方,

忽然落叶却有些害怕,额头上那道疤还在隐隐作痛。

寒时却忽然回过头来,三千多个黑暗无边的日日夜夜里,他的耳力早已经能听到任何风吹草动。

寒时听出了是那天那个孩子的声音,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这么空洞的没有焦点的望着落叶,他开口“对不起,那天我以为是……”

“你以为我是去欺负你的?”落叶呵呵笑着跑进坐在他身边,他不安的往旁边蹭了一下。

“嗯……。”

“那个,我叫落叶,你呢?”

“寒时”

初春的风带着一点凉意,新长出来的小草整齐柔软,几片浮云把太阳遮住,聚拢成团的云彩惬意的挂在天上。不知过了多久,寒时听到身边再也没有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倒是多了几声若有若无的小猪一样鼾声。寒时本来想走,刚起身却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抓着他的衣角,摸了摸,发现是落叶在紧紧抓着。无奈的重新坐下,寒时听着远处隆隆的火车声和鸣笛声,他十分好奇这个女孩怎么那么随意呢,这样都能睡着。

只有这样安静到世界好像都消失了的时候,他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没有表面的那么坚强他其实很害怕,一个人被丢在这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那个男人让自己叫他叔叔,那个肥胖的女人让自己拿出父亲留下的生活费,他不知道什么生活费,那个女人就嫌恶的推开自己,嘴里断断续续的用台湾土话说自己是夭寿鬼无根草之类的话。

风轻云淡的,空气里有青草淡淡的香气,一只小瓢虫轻轻飞落在落叶的脸上,落叶一巴掌就把自己拍醒了,醒来的她看到同样躺在自己身边的寒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挂着几滴晶莹的泪水,落叶有些好奇的想,他怎么在睡着了都在哭啊,睫毛好长,像洋娃娃一样,真的是男的?

她悄悄伸出手去拨弄他雪色的头发,却被他一把反手准确的握住手臂,落叶见自己当场被抓,嘿嘿笑着不说话。

黄昏时候的风呼呼从二人之间吹过,他松开手说“该回去了,再见”

用的是落叶好久都没听到的普通话,不是卷舌音。

落叶惊喜的抓住他的手,兴奋激动的不得了,那时的落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高兴。长大以后的她才明白那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那是两个同样不会说卷舌音的孩子一见如故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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