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土的最东边,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自西北向东南,如天神之剑,将整个大陆劈为两半。
高大险峻的凉山山脉,成了阻隔中土与东方的一道天堑,而这道天堑的正中央,却是留出了一个接近数里宽的缺口,成了连接中土和远东的唯一纽带。
自从三百年前的魔族大军从这里进入中土,所向披靡,几乎覆灭整个中土的人类之后,后来控制了这道关口的慕容威吸取了这次差点亡族灭种的教训,在前代已有的基础上,于关口的正中央,主持修建了一座坚城,见到城堡两边各有一座高山,其形似剑,直入云霄,故将这座新建的城池名之为剑门。
从慕容威之后,每一代的燕王都会对其进行扩建、巩固,直到今日剑门已经成了大燕国内仅次于东都的坚城。
燕九诚的远东骑兵,此刻正列成纵队,从剑门关下鱼贯而出。
“大人,弟兄们才在关内歇了不到一天,这就要走么?”
一旁的明海看着士兵们的脸上仍带着几分倦意,故作此问。
明海说得不是没有道理,眼下晨光熹微,太阳刚冒出半边身子,现在上路,的确是太早了。而他们昨日的傍晚时分才抵达剑门城下,因为天色已晚,不得不驻扎在城外,可以说并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整,士卒都显得有些疲惫。
燕九诚道,“我怎么不想让大伙多歇几天,可是军情紧急,昨日哥舒大人已经行文于我,说东面的魔族又在蠢蠢欲动,边境告急,我们得加快速度赶回定远城的大本营。”
“可是大人,大伙搞得这么累,在马背上都坐不稳了,哪里还有力气去杀那些魔族崽子?”扈良插嘴道。
“嗯,大人,若是以疲惫之师赶赴边境,如果真的打起来,恐怕要吃大亏。”明海也是附和道。
燕九诚听了,答道:“这我都考虑过了,往前走六十里就是蒲昌城,大伙加快点速度,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到了那里我会放三天的假,之后就准备开赴战场,”
“还是大人想得周到。”明海赞道。
燕九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倒是边上的冰羽发话了。
“分明就是你想去却想借大人之口说出来,还找什么借口?”
明海干笑两声,不说话了,心里却在腹诽:“不就是傍上了大人么,看把你得意的,小娘皮。”
冰羽见明海眼珠转动,便知他心里所想,冷笑道:“听说明海你虽然是文官,手上的功夫却不差,不如你我切磋一番如何?”
明海知道冰羽是在激将,可是堂堂男儿却被个小女子出言暗讽,不由得有几分恼怒,可是冰羽的剑术在远东军里是出了名的,他自问不是冰羽的对手,一时间颇为踌躇。
还好燕九诚知道明海的尴尬,出声喝止道:“冰羽,别胡闹。”
冰羽得意地看了明海一眼,别过头去。
燕九诚有意拉紧缰绳,等明海靠近了,道:“这次带的茶叶不错,哪儿产的?”
“大人喜欢就好,这是蓝城那边的银针。”
明海轻声道。
“哦,这茶是不错,对了,我该还你们多少?”
明海和扈良交换了一下目光,之后扈良伸出了三根指头。
“三十贯?”
扈良摇了摇头。
“三百贯?”
明海苦笑一声。
看到明海的表情,燕九诚心里一惊。
“莫非是三万贯?”
明海干笑一声,“大人说得没错,是三万贯。”
燕九诚勃然道:“这相当于你们半年的薪水,可我知道你们的性子,那些薪水不到月底就会花个精光,那你们哪来的钱?”
“这个...”明海犹豫着不想说。
燕九诚神色一厉。
“还是我来说吧,大人,这是钱是殿下借的。”扈良也知道不说会吃军法,索性说了出来。
燕九诚看向扈良。
“你是说薇殿下借给你们的钱?”
“是的”,扈良倒也光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口气倒了出来。
“大人老说我们买的茶不好喝,所以这次到了东都,我们就琢磨在买个好点的茶让大人满意。我们在南市的一家茶坊找到了这‘银针’,我们都品过了,的确是上好的茶叶,只是,价钱有点贵。”
燕九诚皱眉,“说重点。”
扈良只得道:“本来我们身上带的钱不多,付不了帐,正好遇上了燕王府的老管事。这管事是来这店铺采买茶叶的,听说我们是大人的部下之后,就替我们把钱给付了,说不用还了。但是人家毕竟是王族的管事,谁敢拿慕容家的钱呢,所以争执一番之后,那管事就让我们写个欠条,画押盖章之后分作两份,一份就在明海那里。”
明海拿出了放在身上的欠条,递了过来。
燕九诚接过,看了看,确认上面燕王府的印章不是作伪,这才宽心。
“如此说来,你们倒是情有可原了?”
“下官不敢。”扈良和明海忙道。
“糊涂!”燕九诚低叱一声,“这种事怎么不早告诉我,回去把军法条列给我抄十遍交给我,否则我扣你们一个月薪水。”
说罢夹了夹马腹,走到了前头。
后面的扈良和明海一脸苦相。
扈良涩然道:“大人真是会折腾人啊,老子一个大老粗,字都没认全呢,那军法细细说来有好几百条呢,这么抄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明海白了他一眼,“谁叫你不喜读书呢,大人说了,为将者要文武兼顾,才能处理好军队的事情,都让你当耳边风了。”
两个人的话自然逃不过燕九诚的耳朵,他也懒得管,他在想别的事。
扈良和明海没说谎,说谎的是那个老管事。
大燕立国三百年,王族的日常用度自有专人负责,像茶叶什么的,都是指定的贡茶,何须劳动老人家出去买。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老人是负责监视他的部下的。
燕九诚初来燕王府的时候,就见过那个老管事,侍奉过两代燕王,可以说是燕王府里的老人了,可是扈良他们没见过。那老管事对燕九诚很好,这几年在远东的时候,想得最多的人除了慕容薇,这老人也算是其中之一了。
如此说来,应该是慕容薇的意思了。
慕容薇对他真好,可是,也不用这样啊。
想到这里,燕九诚心里感慨万千。
......
就在燕九诚带领骑兵们朝着蒲昌城紧赶慢赶的时候,定远城的大本营里,哥舒漠的书房中,多了一个神秘的客人。
哥舒漠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按照现在的标准,可以说是高寿了,自从他五十年前来到远东到如今,已经有五十年。
这几乎是一个人的一生时光。
五十载的光阴,风风雨雨,足以将一个少年人的棱角磨平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东都城内的那条小巷,那时他的爹娘拉住他的手,依依不舍,而他那时初恋的姑娘,泪眼婆娑。而现在他的爹娘早已过世,初恋也已经另嫁他人,而他则是孑然一身。
哥舒漠出身低微,他的父母都是东都贵胄的家仆,不过哥舒漠从小就聪明伶俐,只是因为父母的身份,他不可能像那些贵族的子弟一样去贵族的学校上学,只是在一个小私塾度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六年。
如果不是魔族大举西进,远东告急,东都城内四处招募兵员,甚至到了豪族的家仆都可以上战场的地步,那么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家仆而已,或许凭着那股聪明劲儿,熬到现在应该是一个管家了吧。
但是他觉得这是一个改变自己的人生的机会,当征兵的校官来的时候,他毅然应征入伍,加入了条件最艰苦、但机会也是最多的远东军。
他从一个普通的步卒做起,一步一步爬上了现在的高位,他见过大战过后的尸山血海,他经历过魔族重围之下弹尽粮绝的绝境,他亦在远东军大本营的军妓营纵情狂欢,魔族士兵与袍泽的血铺就了他通往远东军权力巅峰的险途,但是他不曾畏惧过。
或许因为手里鲜血太多,注定他命中无子,女儿倒是生了不少,也都嫁了人,儿子却没有一个,前几年他的发妻过世之后,哥舒漠就没有再娶,专心经营远东。
因为早年在魔族的重围中落下的伤病,哥舒漠畏寒,尽管室内生着炉子,可他还是披着一个厚厚的大氅。
现在他的对面是一个着青衣黑袍带着黑色帏帽身段妖娆的女子。
“陆圣使不远千里前来拜访,是哥舒的荣幸。”
被称作圣使的女子似乎笑了笑,“哥舒大人太客气,只是教主有命,我们做下属的自然要为教主分忧的。陆嫣儿也不例外。”
这女子竟是陆嫣儿。
“如此,圣使请用茶。这可是上好的毛峰。”
哥舒漠招了招手,一旁的一个侍女端着两个茶杯和一壶刚泡好的茶水走了过来。
哥舒漠端起茶杯先品了一口,陆嫣儿亦是掀起黑纱,小嘴慢慢啜了一口。
“滋味醇甜,鲜香持久,余香不绝,令人心旷神怡,果然好茶。”
哥舒漠笑道:“多谢圣使夸赞。那我们就谈正事吧。”
陆嫣儿点了点头。
“敢问圣教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有劳大人关心,此战,圣教大获全胜。”
哥舒漠点点头,“那么我就要祝贺圣教的教主了。”
“大人言重了”,陆嫣儿道,“教主大人说,大人的眼光果然不差,燕九诚此人的确是人杰,未来的十年间,将是整个大陆的风云人物。”
哥舒漠的脸上露出自得之色,作上司的谁不希望别人能夸赞他有识人之明呢。
“能得教主大人的称赞,也是他的本事。”陆嫣儿道,“别人是帮不了的。”
“那么,圣使此次来,所为何事?”
这才是重点。
陆嫣儿沉默片刻,道:“教主大人托属下前来转告大人,东都那边岳晨晖已经准备起事,还望大人早作准备,那么圣教也好方便行事。”
哥舒漠皱起眉头,“无利不起早,那么,请问教主给出的条件是什么?”
“教主大人常说,虽然圣教之光照拂中土,可是也有圣光照不到的地方,而远东就是其中之一。”
哥舒漠屏息,沉思片刻,断然道:
“好,就这样!”
看见哥舒漠答应了圣教的条件,陆嫣儿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
“那么,教主大人还有一封信,要属下亲自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