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老妇人的话,杉儿和沈恨雪还有韩瞳三人并未听到分毫,他们自顾自一边玩闹着、一边沿着村路走,不一会儿,便走到了村子里一处略显简陋的泥瓦小屋前。
只见两间泥瓦小屋紧挨着,中间围成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方石头磨盘,一个中年妇人正在磨盘边撵着稞米。
杉儿娇滴滴叫了声“娘”便蹦蹦跳跳的跑过去,中年妇人一回头,看到三个人,笑着说道:“杉儿下学了,啊,恨雪也来了。”
沈恨雪向杉儿娘打了个招呼,杉儿举着篮子说:“娘,这是王奶奶让我捎回来的地瓜干。”
杉儿娘接过篮子,道:“你王奶奶真是好人,总让往家稍吃的,等晚上娘蒸好稞面馒头,你也给王奶奶送点过去。”
杉儿应道:“好。”
杉儿娘接着说道:“你们都饿坏了吧,杉儿来,恨雪,还有瞳儿,先吃点地瓜干。”
说着,杉儿娘给三个人分了些地瓜干,杉儿一边吃着,一边问道:“娘,我爹呢?”
“你爹啊,他去雀儿山里打猎去了,”杉儿娘笑着道:“你爹说,趁着农闲去打几只雪兔,晚上给你们炖兔肉吃,哦对了,恨雪,你和你娘说说,晚上也过来吃饭啊。”
沈恨雪答应了一声,杉儿说道:“娘,现在还早,我想和哥哥还有雪哥哥去湖边玩儿。”
杉儿看母亲略显踟蹰,又忙补充道:“我们就在湖边玩,不跑远,我爹回来,我们还能接到他哩。”
“去吧去吧。”杉儿娘捏了捏杉儿小巧玲珑的鼻子,笑了笑,扭头对韩瞳和恨雪说道:“瞳儿,你照顾好妹妹,记得别在雀儿山里乱跑。”
韩瞳应道:“好的娘。”
杉儿欢呼着,拉起恨雪和韩瞳的手,三个人嬉笑着向雀儿山的方向走去。
陈家村向南紧邻雀儿山,进入雀儿山不久就是一大片低洼地,低洼地中有一个小湖泊,名叫星儿湖。
星儿湖的湖水常年清澈见底,里面生长着肉质鲜美的雪腮银尾鲤,湖泊不大,周围生长着大片大片最常见的星芒草。
每到夜幕降临,星芒草的点点光芒就将湖畔照亮,当有晚风刮过的时候,星芒草被风吹起,飘荡在湖面,一眼望过去,雾气氤氲的夜空里、幽暗深邃的湖畔间,连同波光粼粼的湖光倒影中,都是大片大片星星点点的光芒,漂亮极了。
此刻正值午后,太阳还未西沉,沈恨雪三个人嬉笑着来到湖边。湖边没有一个人,也没有路过饮水的鸟兽,林子里一片静悄悄的。
杉儿欢呼着冲向湖边,她踢掉鞋子,在湖边浅滩上蹦蹦跳跳的踢打着水。
沈恨雪忍不住笑了,对韩瞳说:“韩瞳,你去拣点柴火生火,我下水捉鱼。”
韩瞳笑着应了一声“好”,便去拣树枝了。
沈恨雪望了眼在湖边玩儿的不亦乐乎的杉儿,不禁笑了笑,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把漂亮的镶金匕首,从湖边一颗长青树上折了一根三、四尺长的粗树枝,用匕首把一段削尖了,拿在手里。
杉儿在一边快乐的大叫着:“雪哥哥,快来快来,这里有一条大雪鱼,啊,这、这,这里也有一条,你快来啊。”
沈恨雪手持削尖的树枝,一边答应着一边跳进水里。
只见他赤脚站在水里,一双眼睛盯着水面,弓起背,一动不动,时间彷佛一瞬间慢下来了。
几米外杉儿咯咯的笑声和哗哗的流水声,在沈恨雪的耳朵里,彷佛被隔绝消失了。只见他凝神注目,盯着水面,突然猛的出手,然后收回,树枝尖端赫然插着一只硕大的,摇摆着尾巴的雪腮银尾鲤。
“哇,雪哥哥好棒!”杉儿欢呼着跑过来。
远处正用树枝生火的韩瞳向这边望来,只见他略作停顿,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
一盏茶的功夫,沈恨雪就捉到了三条雪白硕大的银尾鲤。
三个人围着火堆坐在湖边,韩瞳一边翻动着烤的焦黄的鱼身,一边向鱼身上撒一些盐巴,鱼身上的汁水顺着鱼尾滴下来,滴在燃烧着的木柴上,发出嗞嗞的声响。
杉儿瞪着大大的眼睛,眼馋的盯着火堆上正烤着的鱼,看着杉儿可爱的模样,沈恨雪和韩瞳都不禁笑了。
沈恨雪和杉儿正嬉笑着,一旁的韩瞳突然望过来,问道:“恨雪,你进入凝神期多久了?”
沈恨雪愣了下,接着笑道:“好你个韩瞳,原来你已经发现了。”
杉儿在一旁惊讶的问道:“什么凝神期,难道雪哥哥,你已经像先生讲述的那样,突破了闻道期了!”
沈恨雪嘿嘿一笑,然后臭屁道:“杉儿啊,你哥哥我,已经是凝神期的小修士了!”
杉儿高兴地扑上来:“真的?怎么回事,快跟我讲讲。”
沈恨雪学着老先生的神气咳嗽了几声,然后挺着腰板,故作神气的说道:“修行半年来,我每天都按照先生说的打坐吐气方法,每天早晚两个时辰,坚持了半年,就前两天,我一觉醒来,你猜怎么着?”
沈恨雪故意卖着关子,笑着望着杉儿,把杉儿急的,一边揪着他的胳膊一边讨好的说:“你快说,雪哥哥你快说嘛!”
沈恨雪接着说道:“前两天我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不太一样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床脚几只爬行的蚂蚁,胳膊腿什么的看的一清二楚,耳朵也格外灵敏,窗外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我居然能感觉到。”
看杉儿正听的入神,恨雪接着说:“当时我自己也很吃惊,赶忙爬下床,发现手脚无比轻便,推开窗子,远远的白云间正好飞过去一只云雀,离得老远,但它身上的每一片羽毛,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韩瞳平静地接道:“闻道入微,这便是跨过闻道期,进入了入微境界了。”
恨雪开心的说道:“恩,是啊,我当时镇定下来转念一想,也明白了自己是进入了凝神期。”
杉儿拍手开心道:“雪哥哥你真厉害,那以后,是不是陈俊就不敢欺负咱们了!”
恨雪略带得意,只见他装作咬牙切齿、苦大仇深的样子,气鼓鼓的说道:“那是,哼,我和陈俊一样,也是村里的修士了,从今往后,再没人能欺负咱们!”
说罢,恨雪还一扬手,摆了个帅气的姿势,杉儿在一旁咯咯笑着拍着手。
一旁,韩瞳望着篝火,静静地没有说话。
三人正围着篝火愉快聊着天,韩瞳突然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恨雪则正跟杉儿聊着天,忽然,恨雪好像有所觉察,只听他沉声说道:“杉儿,韩瞳,咱们走吧,该回家吃饭了。”
杉儿奇怪的问道:“天还早呀,而且雪哥哥,我还没吃完呢。”
恨雪还要说下去,突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哟,这不是姓韩的饭桶和沈家那个二傻子嘛!”
只见不远处走出五六个少年,为首的少年十五六岁,面貌还算端正,长的又高又壮,细看模样,正是在课堂上对恨雪投来轻蔑目光的少年之一。
高个少年看着围坐在一起的三个人,刻薄的大声说道:“杉儿啊,你快带着你家那个饭桶哥哥回家去吧,别跟姓沈的异姓小子一块玩儿。”
“对,对,一个饭桶,一个杂种,赶紧滚吧。”高个青年旁边的几个少年附和道。
韩瞳没有言语,而沈恨雪则眉头紧皱,只见他平静地站起,草草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低声对杉儿说:“咱们走吧。”
杉儿耷拉着脑袋,“哦”应了一声,拉着韩瞳,三个人打算离开。
“哎呀,看看这狗杂种,永远都是这么听话,哈哈哈。”高个少年指着正离开的三个人,大笑着对旁边另一个少年说道。
听着高个少年言语上的侮辱,杉儿气恼的想冲上前去,韩瞳在一旁使劲拉住了她。
高个少年招呼了一下周围几个少年,几个人一齐冲着正离开的三个人大喊道:“狗杂种,模样愣,生在陈村不姓陈。住我地,吃我粮,活脱一个大害虫,坑亲戚,骗乡邻,路边捡个大饭桶。饭桶天天身后跟,吃了上顿没下顿,每顿都要吃得多,祸害庄稼坑娘亲。哈哈哈哈”
一帮少年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不远处杉儿跺跺脚,气的憋红了脸,而沈恨雪和韩瞳,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神色漠然的默默向前走着。
高个少年得意的看着远去的仨人,满意的笑了。
一切看来,彷佛事情的发展,又如同过往无数次一样,两个从小到大一直被村里人看不起、被同龄人挖苦嘲笑的少年,带着无尽的屈辱,灰溜溜的黯然离开,留下几个恶毒的少年得意的狂欢。
今天依旧还是这样吗?单单就因为,一个是路边捡来的弃儿,另一个,从出生起就因没有父亲而被当做野种。
难道永远都要在恶少们的恶毒与偏见中屈辱的活着吗?
难道只能任人欺辱吗?
此刻,沈恨雪的心里,突然萌生出了一丝不甘,世界忽然安静下来,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
从小到大,一直以来,恨雪都习惯了被村子里的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也习惯了被同村的孩子冷漠、嘲笑和欺侮。
他不是不知道,人们偷偷在背后说他是野种,说自己母亲偷了汉子。
他不止一次问过娘,自己的父亲在哪里?娘总说,父亲在深山里打猎出事死掉了。母亲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冷漠,冷的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野种。
然而今天,他突然有了不甘心。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要永远受此侮辱?
他的心中,突然生出无限的怒火。
在先生的帮助下,他半年前才得到村里长老许可,得以跟随村里修士学习修真法门,而村里其他孩子五岁时,只要身体没有明显残疾,就可以获得这项权利。
这样的不公平,他并没有在乎,他埋头典籍、醉心修行,他仅仅半年就跨入了凝神期,成了一名真正的修士。
然而,真的还是要一辈子都在弱小和不堪中度过吗?!
沈恨雪停下了脚步,他转头望去。
他看到了杉儿的眼睛里含着的泪滴。
他看到,韩瞳,正用他略带着一丝淡淡紫色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而瞳孔里那抹淡淡的紫色,也是韩瞳被村民们排斥、孤立和歧视的原因之一。
一向都无比冷淡的韩瞳,好像看穿了恨雪心中的一切。他在沈恨雪突然停下脚步之时,静静地对他吐出了一个字:“不。”
不!不!不!
恨雪突然转身,他在杉儿闪烁着点点泪光的疑惑的目光中,向着身后的那伙少年,大声喊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一句话:
“你们这群狗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