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知何为正义,灵魂早已被冻结。他心若冰雪,却无惧头顶的阳光。”
寸羽曾经对哀哀说小时候他家门口有一株樱花树,其实是骗她的。寸羽小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同样如樱花般深红眼眸的女孩。
依然无法忘记那个蝉鸣的夏天。
心里涌动着燥热和不安。
新世界东方的无名小岛。
海浪一层一层地拍打岸上的碎石,女孩赤着脚,露出白净的小腿,迎着海风在沙滩上轻点足尖,伸开双臂蹦着跳着,像轻盈的白鹤,留下一串串小脚印。
寸羽不禁开呆了。
那个女孩一蹦一跳地跑到寸羽身边,踮起脚尖朝寸羽脸上呵气。寸羽对上女孩樱花一样深红的眼睛,脸颊发烫。
女孩咯咯咯笑出声,推了寸羽一把。寸雨一下坐倒在沙滩上,女孩也跟着坐在他旁边。
“喂,小羽毛,你家是哪里的啊?”女孩好奇地问。
女孩知道寸羽是最近才搬到这个岛上的,那天她见到一个男人带着寸羽还骑着一匹特别威风的马来到这个地方,男人应该就是寸羽的爸爸。
“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已经忘了在哪里了。”寸羽说,“还有,我才不叫小羽毛。”
女孩轻轻哼了一声:“叫你小羽毛是看得起你,别人让我这么叫他我还不乐意呢……对啦,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你妈妈?”
“我妈妈她已经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寸羽抬头看向天空,太阳快要落山了,云上泛了一层金黄。他没有告诉她,他的妈妈其实没有死。爸爸和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寸羽也不知道他的妈妈现在身在何方。
寸羽也没有告诉她,他其实总是在梦里梦见他的妈妈,可在梦中妈妈朦朦胧胧的,也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男孩和女孩都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一起看太阳落山,看潮起潮落,仿佛这片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喂,我记得你和你爸爸刚来的时候骑了一匹很威风的马啊,那是战马吧?”
“不是,它就是一只驮货的驴子,到这儿以后我们就把他吃了。”
“啊,真残忍……小羽毛你看,那边有一个洗衣妇一直看你呢,一定是觉得我们家寸羽太帅了。”
“才不是。”
“哈哈,我觉得你有时候挺害羞的。”
“才没有。”
……
寸羽一直到很晚才回到路尽头的树林深处的小屋。这是他爸爸从村长那里低价买来的房子,原来这里只是堆放一些村里不常用的杂物。
屋里的灯光还亮着。
寸羽推开门进去,听见爸爸噌噌磨刀的声音。在寸羽听来,这声音特别刺耳。
“又要杀人吗?”寸羽小声问。
男人依旧低头磨刀,似乎反应迟饨一般,过了很久才开口:“你不要管了。过两天我们或许要离开这个岛,你早点做好准备。”
“还要逃跑吗?”
男人一直被什么人追杀,寸羽的童年就是逃亡逃亡再逃亡。妈妈一定就是因为这事跟爸爸离婚的。
“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我想妈妈了。”寸羽抓住男人的袖子摇他。
男人甩开寸羽,道:“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不过你放心,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我是绝对不会杀的。好了,快去睡觉吧。”
寸羽走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外面又传来磨刀的声音。他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这个夏天似乎比往年都冷。
窗户没有关,窗帘被风吹动,像一个大妖怪张牙舞爪。
外面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似乎有什么人在树林里洗衣服。
寸羽跳下床去关窗,看到窗外的树林中有一个人影。他看见了那个洗衣妇,洗衣妇也正在看他。
风一吹,几片树叶吹进来。
寸羽沉默了一会儿,把窗关上。
磨刀的声音依然没有停息。
寸羽甚至觉得爸爸对那把刀的喜爱都超越了自己。那个男人以前说“人在刀在,刀亡人亡”,寸羽就很害怕。
男人杀人也从不避讳寸羽。寸羽见惯了死人和那把血淋淋的刀,有时候会想爸爸会不会有一天也杀了自己。
……
“小羽毛,”女孩笑着跟他打招呼,“你脸色不好啊,是不是生病了?”
寸羽摇摇头:“只是有些冷。”
女孩忽然跳过来,一把抱住他,轻轻地问:“还冷吗?”
寸羽浑身哆嗦了一下,感觉一股柔软的温暖瞬间包裹了他。他好想让身后的女孩永远不要放手。
“不、不冷了。”寸羽结结巴巴地说。
女孩笑嘻嘻地松手,拍打寸羽的脑袋。
寸羽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从小到大还没有这样被人拥抱过。他的爸爸从来不会抱他,他也不渴求爸爸的拥抱。
“外面的世界好不好呢?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岛。”女孩忽然问他。
寸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直跟着爸爸逃亡奔波。
“你见过真正的樱花吗?听说我的眼睛的颜色跟那种花很像。我很想见一见呀。”女孩又说。
……
寸羽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女孩会死。
他像往常一样跑到海边,却看到沙滩上躺着一个人。他惊慌失措地跑过去,看见了熟悉的眸子。
女孩的眼睛还是红的,跟血一样红,她流出的眼泪甚至都是红色的。
寸羽想扶起她,女孩却惊恐地退后。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女孩像一只发抖的小猫。
寸羽看到女孩胸前的殷红,心脏的位置不住地喷血出来。他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恨死你了。”女孩忽然变得狰狞可怕,血色的眼眸宛若来自地狱,“那个杀我的人,他说他是你的爸爸,你们是杀手吧?”
寸羽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个时刻,他的脑子像是被抽空了,他恨他爸爸,也恨无能的自己。
女孩蜷在沙滩上,寸羽眼睁睁看着沙滩被血染红,看着女孩闭上眼睛,断了最后一口气。寸羽才敢跑上前,轻轻抱住女孩的尸体。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寸羽触电似的跳起来。
是一个男人,但是却扎了一个辫子。
“你想报仇吧?”这个男人说。
寸羽点点头。
……
寸羽再一次回到树林深处的小屋。
“今天回来的很早啊。”那个男人正在用布擦拭刀上的血迹。
男人看到寸羽,立刻把刀收起来,道:“爸爸等一会可能要出门,这一次或许是长久的别离。你不会感到寂寞吧?你懂事起就没有见过你妈妈,但她其实一直陪着你呢……”
“你刚才出去了吧?”寸羽小声问。
“是啊,”男人说道,“追杀我们的人追到这里来了,我只好去杀他,不过好像他还没死。等一会我再去,你就好好留在这里。”
“你骗人。她已经被你杀死了,我看到了!”寸羽扑上去夺过男人手里的刀,捅入男人的身体里面。
鲜血咕咚咕咚冒出来,把寸羽的手都染成红色,但他还是牢牢抓着刀不放手。
“你不配做我的爸爸,我最讨厌你了!”寸羽大喊。
男人毫无防备,他用最后一丝力量拍寸雨的脑袋:“好像是呢,我不配做一个好爸爸。”
寸羽像一只愤怒地小老虎,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
“我的儿子啊,”男人叹道,“你再怎么恨我,我死了的话,你也要流几滴眼泪呀。如果杀过人以后什么感觉都没有,那就真的成了冷血动物了……你总是那么坚强,但该流泪的时候就要哭出来啊,憋在心里会中毒的……”
……
寸羽的新爸爸是那个扎着辫子的男人,鲁桑。
“我会对你好的。我最喜欢孩子了。”鲁桑笑着摸他的头。
鲁桑确实对他很好,寸羽终于不用过逃亡的生活了。但是寸羽还是会想起爸爸和那个女孩。
过了几天,鲁桑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来一个男孩。
“真想不到一下成功了两个。“鲁桑喃喃道。
“什么成功了?”寸羽问。
“没事。”鲁桑对寸羽说,“这个孩子叫博卢,年龄比你大,以后他就是你哥哥了。”
寸羽拥有了迟到的童年,他和博卢一起玩泥巴,一起爬树。寸羽也会展开笑颜,但是寸羽觉得内心并没有真正快乐过。而且博卢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让他心生厌恶。
寸羽有时候觉得生活比以前更糟了。鲁桑有一个奇怪的癖好,他总是拿头撞墙,每次都头破血流才停下。博卢对血却有异样的敏感,在寸羽看来,博卢就像吸血鬼一样。
寸羽有时候还是会看见一个洗衣妇,那个洗衣妇总是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博卢也注意到这一点,笑道:“那个老太婆该不会喜欢上你了吧?”
“怎么可能?”寸羽说。
“杀了她,我们杀了她怎么样?你不觉得她很烦吗?而且我还没有尝过老人的血呢。虽然肯定不新鲜了,但一定别有风味。”博卢说道。
“我为什么要杀人?”寸羽冷冷地说。
“哟!少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是杀了你亲生父亲的人,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博卢冷笑,“你该不会不敢吧?”
“我有什么不敢?”寸羽被激怒了。
……
“给你们当马骑。”鲁桑笑着跪在地上。
博卢坐在他身上,高声呼喝着,手比作马鞭,一遍一遍敲打鲁桑的脖子。
鲁桑爬了一会儿,道:“该轮到寸羽了。”
“不,我还要。”博卢撅着嘴道。
寸羽便扭过头去:“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洗衣妇忽然从树后冲出来,手里拿着木头做的搓衣板,发疯似的朝鲁桑扑过来,博卢吓得跳在一旁。鲁桑还没站起来,脑袋就被重重砸了一下,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打我爸爸?”寸羽愤怒地冲上去。
洗衣妇忽然用一种很惊怒的眼神看着寸羽,然后狠狠给了寸羽一巴掌。
寸羽的脸颊立刻红了,嘴角也流出血来。
洗衣妇似乎有些后悔,脱口问道:“你没事吧?”
博卢在一旁冷笑:“寸羽,早就让你那天杀了她,你却不听,你看现在这疯女人给我们带来多大麻烦?”
鲁桑大喊道:“不行,寸羽,不要杀人!”
“你还活着吗?”洗衣妇转过身,手里的搓衣板再一次砸在鲁桑的脑袋上。
鲁桑平日里总拿头撞墙,按理说脑袋比别人应该坚固很多,但也经不住这个洗衣妇一下一下地狠命敲打,头上早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寸羽冲过去了,抽出身上随身携带的短刀,刺向洗衣妇。
洗衣妇倒在血泊里,瞪着大眼睛看着寸羽,伸出手来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就咽气了。她到死也没能闭上眼睛。
寸羽看着洗衣妇的尸体,眼泪又不知不觉流下来。
博卢笑话他,杀个人有什么好哭的?
……
博卢满脑子里都是阴险的念头,他从小就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小孩。他那天想办法给鲁桑灌了好多酒,鲁桑醉酒以后就把许多事情都说出来了。
寸羽喜欢的那个女孩是鲁桑杀的。
鲁桑和寸羽的爸爸同为一个组织的杀手,但是鲁桑特别喜欢孩子,甚至会杀掉孩子的父母企图让小孩属于自己,那是失去父母的那些孩子都恨他到了极点。后来鲁桑想出一条诡计,他想办法让孩子自己杀掉自己的父母,然后他在理所应当地出现在孩子面前。
寸羽和博卢都是这个“实验”的成功品。
当他看到洗衣妇的尸体时,知道两个杀害自己父亲的孩子的心灵早已扭曲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洗衣妇我认识啊。”鲁桑醉醺醺地说,“寸羽,她是你的妈妈啊。”
“你骗人的吧?”寸羽难以置信。
鲁桑的眼圈通红,拍着桌子大喊:“寸羽,我对不起你啊。你的爸爸其实特别爱你,以前我们共事的时候他就常说,全天下每个人他都可以杀,就是不会杀你们母女两个。”
寸羽忽然想起爸爸临终前的话语——“你懂事起就一直没有见过你妈妈,但她其实一直陪着你呢。”
想起女孩对他说——“小羽毛你看,那边有个洗衣妇一直在看你呢。”
想起那个夜晚自己在窗外看到的洗衣妇。
寸羽放声大喊起来:“原来那是我的妈妈啊!我爸爸和妈妈都是爱我的吗?我杀了最爱我的人吗?!啊啊啊啊!”
寸羽的声音带着悲伤弥漫到很远,树林里的飞鸟惊吓着振翅高飞,徒留树叶兀自摇曳。
博卢看着窗外冷笑:“这叫什么?这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寸羽,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嘿,我说寸羽,我杀了我爸爸的时候可没你这么难过,那鲜血奔流的样子,很痛快啊,不是吗?”
寸羽愤怒地盯着博卢,博卢吓了一跳,嘟囔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杀你爸爸之前你又不知道你爸爸这么爱你,你杀老太婆以前也不知道她是你妈妈。这是命啊,这是宿命,老天爷让你把最爱的你的人都杀掉。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无情无义,立地成佛啊!”
鲁桑似乎很累了,声音愈发显得疲惫:“你的母亲识破了我的诡计,我知道她有一天会来杀我,我没想过要还手的。既然我做了这些事就要有承担一切的准备,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杀了她。”
寸羽喃喃自语道:“没错……没错……我杀了我爸爸,又杀了我妈妈。这是宿命……这就是宿命啊!我会杀了他们,把爱我的人全都杀光!啊啊啊!”说话间,寸羽突然抄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向鲁桑的脑袋。
鲁桑头破血流的时候,居然笑了。
“这是我的宿命。”鲁桑轻轻地笑着,“能死在最爱的儿子的手里,我很满足啊。”
眸子妖魅的可怕,寸羽低声嘶吼,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却不知何为悲伤。
博卢笑着****鲁桑的血,狞笑道:“寸羽,我的弟弟,你跟着我干吧!我们就叫做戮人,你负责杀人。哈哈,这就是宿命啊!”
“我的哥哥,”流着眼泪的寸羽说话时依旧冷冰冰的,“如果像你所说,那我必将杀了你,因为这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