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这样难过。他一身的伤痕累累,全是因为她。
他为了她做了这么多的事,吃了这样多的苦。如果可以重头再来,她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也好过要如此的伤他。
终于是她,硬生生将凤希晏从她的生命里剔除掉了,手段残忍,不剩分毫。
走着,她眼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无声且汹涌的掉落,她却不能说,她其实已经爱上了那样的心疼她的他。
在最后的时候,是她先放手,他以为她爱的不是他,所以,他可以死心。
就这样,她让他死心。
那就,
这样结束吧。
被迫生离,被迫死别,被迫接受着任何未知的命运。
那些美好的回忆,寂静地躺在那里,被岁月覆盖。
“我只希望我所爱的女人,平凡,幸福。不必事事自己挡在前头,因为有我。就算我不在她身边,我也希望能有人为她遮挡风雨,照顾她,疼爱她。我只希望她可以从容的幸福,跟她所爱的人,安宁的生活。”
“可是这样,会不会很傻?”
“没办法,要是喜欢上了。我的心,就只属于那个人了。即使如何心痛,心伤。也无法离弃,义无反顾。没有选择,没有犹豫,非如此不可。”
城郊的念慈庵里,香火缭绕,钟声木鱼声中,一批又一批的信女前来祈福跪拜。
后院的厢房,倒是宁静幽远。
爬满枯藤的走廊里,一名小尼姑漫步其间,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前几日,有位自称是花师姐远方表妹的女子前来寺里入住,这药便是为她熬的。因着花家对寺里大笔的捐赠,全寺上下自当是不敢怠慢,有求必应。
“花师姐。”隔着门,小尼轻轻叩门,“药熬好了。”
“来了。”门里,一声娇应。不刻,吱呀一声门开。一身淡衣素服,容貌秀丽的女子朝小尼微微一笑,将药碗接了过来,“给我便好。”
“诶。”
“好了,你去忙吧。”语毕,女子伸手将门阖起,转身向内厅走去。现年十九岁,念慈庵的俗家弟子——花漾。
为了忘记少时的不幸,这些年来,她一直住在庵里吃斋念佛,青灯古卷,甚少走动。时不时,花容和柳阳会来看她,聊天游玩。而她,则会专门为花容做些好吃的莲花糕。
进了内厅,她小心翼翼的将药碗放到床边的桌上,冲床上的人轻唤了一声。“蓉蓉,先歇歇吧,你该吃药了。”
依靠着枕,花容软弱无力的坐在床头,目无焦距的看着花漾,“还是不要喝了,那么苦,而且喝下去也没用。”
“怎会?良药苦口。”坐在她的床边,花漾拿起勺子,“来,喝下去,这药很灵的。”
偏头,花容的眉头微蹙,只得推诿:“等会喝,先忙完正事要紧。”
喂药的手停在半空,花漾眉色复杂的看着花容,半响后,一声叹。“你这又是何苦?”
“毕竟,我欠他。”
说着,胸口便是一痛,激得花容死死攥住了身下的被单。
凤希晏,她伤他不清。过往的幸福和热闹,回忆起来,都成了而今痛苦的根源。
耳边,他那日的言语犹在。一字一句,那样的痛,痛的椎心刺骨,濒临死境。
因她,他如此的痛。
她不想如此,那么死之前,她还他!——助他夺下天下,成就万代霸业!
拖着这具残破的身子,几日来的不眠不休,心思枯槁——布阵战略,各国利弊,兵器水雷,秘毒蛊术,凤天官员私密……一件件全由她的嘴里吐出,花漾提笔书写。
她在和死神抢时间。
转头,花漾望着书桌上那足有几十张的心血,终是不忍如此下去,转移了话题:“刚才夏妈妈托人传话来,柳阳找到了,正从苍流国往回赶呢。”
有些事,辗转反侧,终究还是得面对。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花容没有说话。半响后,缓缓伸手:“我喝药。”
初冬,天地淡淡的浮上一层迷蒙的寒气。
院子里,沉寂了三季的玉蝶梅,终是开放。几抹绝艳的红,开在柳阳回来的那一天。
数月前,花容忽然失踪,他寻遍了整个中原四国。
雪山大漠,平原高山……处处有他的足迹,那样执着的寻找她。然而,碧落黄泉,两处不见。那种绝望和未知的恐惧几近使他崩溃,直到接到暗线的消息,终得摆脱梦魇。
策马扬鞭,他日夜兼程从苍流赶回。
庵里,他在梅树下看到那抹白衣,心中一阵汹涌的汪洋。
“蓉蓉!”
转身,花容看着柳阳,身后咫尺,是渐渐出了花苞的冬梅,而她素颜青鬓,落寞如雪。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可是,她看不见他熟悉的面容。眼里一湿,她忍不住伸手捂嘴,硬生生将绝了提的眼泪逼回眼眶。
抬脚向花容走去,柳阳低头看着她如此,忍不住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怜惜道:“才多久不见,怎么变得如此爱哭鼻子?”
多久不见?
好久好久了,久到她以为没有机会再看见他。
“因为太开心看见你,所以哭了。”
眼泪,再也隐忍不住。花容伸手紧紧地抱住柳阳,只能流泪。
一怔,柳阳僵硬的被她抱着,却在隐约间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怀里,花容好像瘦了,身子冰凉。伸手,他忍不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希望她可以暖一些。
“不哭了,蓉蓉,我回来了。”
感知到他的温暖,花容咬牙,强迫自己止住泪水,轻轻问:“你找了我多久?”
多久?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柳阳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不愿再回想起那些绝望,“不久,一点儿也不久。就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不见了。然后,现在梦醒了,我又看见你了。”
“傻瓜。”声音有些哽咽,花容眼里的泪水再次绝提,再也说不出话来。脖颈间,蓦地一阵湿润,有液体从那里滑落。她知道,那是柳阳的泪。抬头,她缓缓放开抱着柳阳的手。她看不见他,只能伸手触摸他。
他的手,他的肩膀,他的脖颈……颤抖着上移,她终于抚上了那张久别的脸。
英挺的眉,密长的睫,轩挺的鼻,细薄的双唇,以及冰凉的液体。
不明所以的看着花容,柳阳终是看清楚了她的病态,消瘦苍白。手指蓦地一紧,他触到了花容的眼睛。空洞,无焦距。
惊慌万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颤抖:“花容,你的……眼睛?”
“我看不见了。”将手定在他的脸颊上,花容虽然完好无损地坐在那儿,但是所有的器官却撕裂般地痛起来。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残忍的撕扯着她的柔软的心脏。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激得她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
“看不见了?”柳阳呆了,他的眼里全是花容的眼睛,曾经那样流转的眸……心痛如绞,那胸中骤然被掏空的感觉令他以为自己死了一回。伸手,他只能紧紧的将花容拥在怀里,悲凉透入骨髓。紧紧的拥着,终是咆哮出声:“告诉我,谁害你如此?!”
“没人。”吃力的出声,花容闭眼,“不要再问,我很好,这样很好。”
身子一颤,柳阳痛苦的抱着花容,他的下颚抵住她的额头,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此时灼亮得骇人。潜藏在体内的杀戾之气,陡然进裂而出!“怎能不问?!”
“只是病了,受了凉气,压到了视力,大夫说到了春天就会好。”不忍告诉柳阳真相,花容只是静静的抱着他。恍惚间回到了儿时,花府的后花园里,她和他无忧的玩闹,花芙在一旁笑的害羞腼腆。
那些往事,如同冬日里和煦的阳光,反射出了温暖和干燥。任时光荏苒,也散不去这纯粹的欢和乐。
没有阴霾,没有分离,没有病痛,心静心安。
拐角处,冷然的看着相拥的二人,花漾的眸里闪过一丝光芒,尖利的指甲慢慢掐进肉里,掐得生疼,却也快意!
花容,你可知,再欢乐安宁的地方,也会有痛苦和阴霾。
然而,花漾不曾想,这句说给她和花容的话,竟也是别人说给他们三人的。
毫无波澜的海平面上,根本看不去深处的汹涌,那快要爆发的毁灭,发生在三日后。
一切,措手不及。
因为,早有预谋。
街道上,下人驾着马车前行。坐在车厢里,柳**本没有察觉到那几双不怀好意的眸,呼啸而过。
街道的暗角,处在阴暗里。张志成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回头瞪着被打的几近不成人形的男人,恶狠狠道:“是不是方才那男人?”
“咳……是,是。”满嘴血水,男人恐惧的看着张志成,这一身非人的虐打全拜他那日的多嘴!那日,奉夏妈妈之命,他装成月下无情的手下去接一个瞎姑娘。
事后,他趁着一次的醉酒,夸口说自己是“武林神话”的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知谁告密,招来今日的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