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珠疑惑道：“我看还是这里呵，有何变化不成？”菩萨笑道：“这里是哪里？绛珠又想见到何等样的变化？诸事难道不都是这般？变来变去，不过就是换了个时间地点，又或是都未曾变换，便继续那般发生着。既如此，又何必在意此时彼时，此处彼处？”
见绛珠已经思索的大概有些明白了，菩萨接着道：“绛珠可还记得姑苏城有个阊门？最是世上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我们这便去这阊门外十里街仁清巷，到那葫芦庙去走走，虽则那庙不怎样，庙旁却住着一家乡宦，那主人很是有些悟性的。只可惜大概得经历些事故方能了悟，却连累了许多人，兴许亦是天意。”
天尊笑道：“正是天意。这甄费，果真费了我不少心思，才得度化了他。他那女儿，却着实应怜，不如我们再去看她一看，让绛珠亦开开眼界。”言毕便又换了个模样儿：除过依旧疯癫落拓、麻屣鹑衣外，将手中的拐杖亦换成了褡裢，斜斜的背在肩上。
绛珠与小玉女觉得有趣儿，便依旧相随，一同前去，一阵风过，便来到那十里街。大概瞧去，隐约见与绛珠投胎凡间时所见相仿。许是又逢过会，街上人潮涌动，极为热闹。内中一五十上下老者，禀性恬淡，人物风流。怀里正抱着一幼儿，指着两旁的新鲜玩意儿给她瞧，那神情格外的疼爱。
再看他怀里那幼儿，粉妆玉琢，乖觉可喜，眉心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过目难忘。原来是个小姑娘，正伸手指着一物，娇滴滴的道：“爹爹，我想要那个。”看神情极为乖巧，又格外懂事体贴。没有颐指气使、亦无丝毫娇惯、泼洒之气。想来不论谁见了都欲给她些灵巧的小玩意儿，只要她喜欢。
绛珠一时心动，便欲要下那物送给小姑娘，伸手间方发觉凡人并不能见到她。买不成东西，只得冲天尊与菩萨嘟嘴儿，心下却颇为遗憾。菩萨装不知，天尊却不以为然，回头悄悄冲绛珠扮了个鬼脸儿，便丢了她。一边儿大哭起来，上前向那抱小姑娘的老者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
菩萨一旁默然看笑话，绛珠倒是吃了一惊，又不大明白，拉着小玉女疑惑道：“天尊看着倒是像个唱戏的，说哭便哭，说笑便笑，这神情看着还如真的一般。改日让天尊将生旦净末丑都唱个便儿吧。我倒是要好好瞧瞧。只是，这一出唱的又是什么？菩萨知道吗？”
天尊忙着麻缠甄费，顾不上搭理绛珠打趣儿，小玉女摇头笑道：“这一出我亦不知。只是天尊下凡为得度化世人，倒是果真将生旦净末丑都唱遍了，母后还是好生瞧着，兴许天尊还有些讲究呢。那佛祖想来亦是一般的，不信你问菩萨，或是一会儿问天尊。”
菩萨摇头失笑，不知这两个小仙女儿，这么胆子大的，编排过天尊便罢，连佛祖亦一并算进去，只是想想亦是好笑，亦果真乃是事实。如此想来，这戏子亦无不可，只要能将道理讲明白，便是装疯卖痴，亦或是其他各般形状，皆是好的。如此想来，这戏子很该还有些功劳才是。更有那格外出色的戏子，因知道的事情多，兴许知道的理儿亦多，日后很该另行判定戏子才是。一句戏言，却点醒菩萨，亦算得是一功。
却说这三个在打机锋，那甄费却没这等好心情，见天尊形状疯疯癫癫，说话又颠三倒四，不着边际，也不去睬他，继续抱着女儿回去。天尊便随后紧跟，嘴里还不停的念叨：“舍我罢，舍我罢！”甄费听得心里烦，又十分不欲搭理这疯天尊，脚下亦快起来。天尊则一直都不紧不慢的跟着，三步之外丝毫不错，如量就一般。
甄费亦果真是个有耐心、亦算的很有修为的，虽则如此，亦不搭理，亦不口出污言秽语相责。到得家门口，甄费不耐烦，抱着小姑娘撤身便要进去。天尊见他还不肯回头，便止了哭，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言毕便径自走了。菩萨与绛珠玉女赶紧跟上，赶紧回了淡明寺。
绛珠与小玉女一路上已经笑够，此时皆颇为有趣儿的打量着天尊，且看他如何解说。天尊换回原型，指着两个小仙女儿道：“都笑够了？可悟了不曾？还敢那般编排我，这倒亦罢了，连佛祖都不放过，且看你们一会儿如何对付佛祖。”皆因又不能拿她们二位怎样，只得干生气了一会儿，又如此胡乱发了一同脾气。
绛珠见天尊不过是取笑而已，此时已经笑过，却惦记其甄费父女来，不解的问道：“若说起来，最后转身时我见那老者似乎有些犹豫，大概是已猜知天尊与菩萨非同寻常吧，又骨骼格外的清奇些。难道天尊说的就是他？此时仔细想来，他果真有些慧根，若能虔心修炼，想来来日必定能有些成就的。只是那小姑娘看着，似乎有点儿眼熟，天尊为何那般说她？我看着很可怜的。”
天尊点头赞许的笑道：“还能看出些来，才刚的冲撞便算了。他是很有些慧根的，日后自然能得成正果，只是还得多点化，又不能急于求成，还得经历些事故方好。我若是不走，必会添些没用之事来。想来亦是可惜，若是这会儿悟了，亦能少许多牵连。我那般说他，不过是点化之意。那小姑娘却是天意如此，你与她交往不多，却有师徒之缘，再好好想想？”
有师徒之缘，又有这般清秀出挑的皮相的，该是那个呢？绛珠想了许久，还是不得头绪。菩萨等得有些不耐烦，笑道：“不过些微小事，我告诉你便罢。免得一会儿头想疼了，又该叫唤。她原叫英莲，你见她时却叫做香菱。原是与莲花相伴而生的，修为性情等却要差许多。故而无奈之下，又薛家那般酷烈，只得让她辛苦一番，显了薛家的恶来。当日太白仙长给她赐下百年福德，亦是这个缘故。”
原来是她，绛珠恍然大悟，望着天尊，呆了好一会儿，方点头道：“她果真可怜。当初之事我在贾府是听说了，想来贾府众人皆听说了。可那贾雨村还能继续平步青云，做到大司马，都不知怎么做上去的。只可怜了英莲。都是一条人命，皆是一般的父母的骨肉，有的能得着万般富贵，有的却要沦落到家败人亡、连父母是谁都不知。”
菩萨点头道：“儒教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训诫，你如今身为上尊，更该惦记着天下父老孤幼，且许多事情皆是有因果缘故的，亦有许多的天意在其中。若是因果稍稍一更改，整个事情乃至勾连牵涉的诸事皆会变了。你虽则天性纯善，只是亦该多知道些这般情由，日后行事便能更为大度许多。”
原来如此，绛珠点点头，乖乖的应道：“我日后多加修炼便是了。只是如今还有一疑问，不知可否请菩萨指点一二。”不知道的太多，问题亦多。
菩萨望了一眼天尊，见天尊有些儿取笑兼不耐烦之意，点头笑道：“过去之事，原乃事实，又如何更改？让天序皆更改过来？要记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我所见的诸相亦非相。若是有一日你证得此理，便能如天尊与我一般，随意出入了。”
似乎都明白了，绛珠点头不语，小玉女则自语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敢问天尊，我一直修炼不能有成，可是因着这个缘故？是否亦该证些佛中之理，方能得成正果？”抬头望着天尊，心下疑惑不已。
天尊点头笑道：“你亦悟了。佛道本是一家，皆是参悟天道天理的，虽则我与佛祖有些差异，许多却亦是相通相仿的。以往修炼之时我们便时常一同商议辩论，各得益处。后来因着各执一端，亦是各得天意，故而有了今日之情形。然则我与佛祖还是时常一同参证各理，互补短长，各得其所。这个你原是知道的，只是念着你太小，故而一直未曾告诉你窍门而已。此时既然已经自己参透，便更好了。日后若是有不明之处，与绛珠一同找佛祖菩萨指教便是。”
见小玉女很是高兴，又极为期待的望着他，菩萨点头笑道：“绛珠无师自通，自成一家，兴许日后更能一举而证得天意亦未可知。若你们果真有何不明之处，我们一块儿研习便是。绛珠心思通明、心性纯善，你根基厚，若是相互有些微不明的，亦可一块儿研习。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大概亦能用在此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