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一般情况下,“抢饭”活动都是以以往的主子们抢不过下人而告终的,毕竟主子们都是娇生惯养惯了的,比不得下人们做惯了粗活儿,有的是力气儿。幸得这些个主子们原亦饭量不大,尤其心里犹接受不了如此粗粝的食物,因此在拼抢失败没有饭吃时,倒亦支撑得住。
等了不多一会儿,果真在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过后,过来了几个手里提着大桶,骂骂咧咧满脸不耐的兵士。围在栏杆儿前的众人都忍不住骚动起来,在饥饿面前,以往等级森严的主子奴才们,都变得平等起来。
好容易瞧得兵士们抓起桶里的发霉馒头往牢房里扔,众人便都拼命扑抢起来,且是一抢到手就要拼命往嘴里塞,以免转瞬便被其余什么都未能抢到的人再抢了去,场面一时是混乱不堪到了极点。
兵士们并不理会更不阻止众人的拼抢,仍是面带轻蔑抛洒完了自个儿所提桶里的馒头,方如来时一般“踢踢踏踏”的离去了,至于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吃着馒头了,那就不与他们相干了。
吃完自己一天的口粮,众人忙又蜷缩回自己的位置,闭上眼睛开始努力入睡起来,以期能够尽快睡着,好歹睡着之后就不会觉着冷亦不会觉着饿了。于是喧闹了一天的囚笼,终于安静了下来,渐渐只听得到众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儿了。
然而在这个众人皆睡熟的深夜里,却有一个人是始终保持着清醒状态的,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在弘历弘昼面前什么话儿都说尽了,却犹是被二人毫不犹豫投进了大狱的宝钗。
半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宝钗一手摸着自己犹火辣辣疼得钻心的右脸蛋儿,一手紧攥着一只抄家那日被她悄悄儿藏在身上的珠钗,借着外面儿墙壁上淡淡的火光,狠狠盯着自己的左斜对角儿,连眼珠儿亦未错过一下儿。那里半身靠着一个人,正是贾元春,只不过此时她那双空洞的大眼已紧紧闭上了,想来她已在累极的情况下睡着了。在她的左侧,则是低垂着头的王夫人,瞧着亦像是睡熟了。
宝钗等的就是这一刻,就是贾元春睡熟了,周围众人亦都睡熟了,能让她一刺便能将贾元春刺死的这一刻!
原来那日在进了刑部大牢不到一盏茶时间,已先于贾府众女眷被关到牢里的元春,便已自王夫人及贾母口中的谩骂与诅咒,得知了当日永端被害的真相。当下她便如一只受了重伤的母狼一般,冲上前便拉着宝钗厮打起来,口里犹哭骂着宝钗‘不得好死,有本事儿明刀明枪开战,拿一个无辜的孩子来出气儿,算什么本事儿?’又骂她‘不独葬送了咱们一家以后的富贵尊崇,还葬送了大家的性命’等语。
那宝钗早已料下自己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再好过,因此只怔了一下儿,便回过神儿来,因一面反唇相讥着‘你倒是明刀明枪了,为何又要暗自算计我哥哥?’、‘巧取豪夺了咱们家的钱财,还在我面前充好人,端的是可恶至极’云云,一面与元春对打起来。
原本二人倒亦是旗鼓相当的,且都没有丫头婆子们相帮,称得上势均力敌,只牢里到底还有王夫人在场,而宝钗之母薛姨妈却被关到罪责相对较轻的礼郑二亲王府的女眷下人们的牢房去了,王夫人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欺负?遂亦加入到了战局当中去。于是母女二人很快便占到了上风,将宝钗狠狠按在了地上,拼死挣脱不得。
以元春的本意,是要立时杀死宝钗,为儿子报仇,为自己业已消逝了的富贵尊崇,为自己即将流逝的生命而出一口恶气的。然在被关进来大牢来时,狱卒重点搜了她身上,以致她连一只耳坠都未能留下,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到一件儿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利器来。最后还是抱琴自身上找出了一支不足两寸的细小簪子,元春方觉着有了趁手的东西。
却不想就在她正要动手之时,狱卒却整好儿经过,瞧得她如此行径,自是喝骂不止,道:“便是她再该死,亦非你一个阶下囚所能左右的,你若弄死她,明儿上头怪罪下来连累到爷儿,爷们儿管保叫你求死不得、求死不能。”
其时元春犹不知道雍正帝会如何处置于她,虽则心知自己是绝然难逃一死的,到底潜意识里还抱有一丝儿侥幸,指不定自己可以不用死呢?因此被狱卒这么一骂,倒果真不敢再杀宝钗。
但只要让她就此罢手,却亦是打死不能够,因只沉吟了一瞬,便将手里的簪子,对准宝钗的右脸,狠狠划了下去。当下宝钗那张一向最被她自己所看重的漂亮脸蛋儿,便出现了一道儿又深又长的口子,血流如注,淋漓不止。
剧烈的疼痛和脸蛋儿被毁了的绝望,让宝钗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来,竟猛然挣脱了犹按着自己的王夫人与元春的手,挥手一把抓住元春的一缕头发,便狠命抓扯起来,且任凭吃痛的元春及一旁的王夫人如何打她,都始终不松手。
最后还是狱卒闻讯赶来,方喝止住了她们,而此时元春的头上,已生生被宝钗扯下了一大缕头发儿来,连头皮都清晰可见了!
之后几日,宝钗脸上的伤口终于渐渐结痂,然即便不照镜子,她亦能想来此时的自己,定是如何的面目狰狞、狼狈不堪,心里自然把始作俑者贾元春恨了个愁死,一心想要寻下机会将她刺死,以为薛蟠、为她们家的产业、尤其是为她自己报仇。至于狱卒那日警告她的‘弄死了彼此,你们都别想再苟活’,她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原本她想的是即便自己以后都只能为奴为婢,凭借着自己的脸蛋儿和手段,定然亦可以活得很好,因此心里虽难过,到底还不至于绝望,可是如今她已没了漂亮的脸蛋儿,活在这个世上,又还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与贾元春同归于尽的好!
因此她便开始时刻寻找起机会来,然王夫人此刻却像一头保护新生小牛犊子的母牛一般,竟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的盯着周围所有会对元春不利、或是欲对元春不利的人,宝钗自然是她盯的重点,以致她竟一直未寻下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如今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了,她自己不会放过。
遂蹑手蹑脚踩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之间的空地儿,悄悄儿行至了元春面前,自袖里拿出簪子,扬得高高的,便欲狠狠扎下去。
许是感受到了危险的降临,原本就睡得不甚安稳的王夫人,竟在宝钗的珠钗要扎进元春心窝儿的那一刻,忽然睁开了眼睛。只是彼时要推醒元春或是叫她躲开,已然是来不及了,当下王夫人竟一把伸出自己的手臂,挡在了元春的身体前面儿,宝钗手里的珠钗,自然深深扎进了她的手臂,以致她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儿凄厉的惨叫。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正沉浸在自己旧梦中的人们,很快都惊醒了过来,见是王夫人母女与宝钗又起了冲突,便都似没看见一般,仍闭上眼睛,重温自己方才的美梦去了。
倒是狱卒们骂骂咧咧的赶了来,见又发生了流血事件,皆是气恨不已,因气哼哼道:“真真一群不省事儿的疯婆子,再要关个几日,只怕都要死绝了,明儿还是禀告上头儿,趁早该杀的杀,该卖的卖的好!”说着又分作两拨儿,一拨儿守上半夜,一拨儿守下半夜,方安安稳稳到了天明。
却说因着宝钗与王夫人元春母女再次在刑部大牢里发生了流血事件,惹得一众狱卒气恨不已,怨声载道,遂于次日一早,便添油加醋一层儿一层儿往上报,直至报到了刑部尚书那里去。刑部尚书不敢擅自做主,忙忙进宫请示了一下儿雍正帝的意思,在得到了皇上命自己‘全权处理’的旨意后,刑部尚书心里有了底儿。
待出了宫后,便打马一径回了刑部衙门,召齐一众下属们下令:“皇上口谕,命本官全权处理此事。本官想着留着那群疯婆子成日在牢里要死要活的,亦是祸害,倒不如趁早儿处理了的好,到时再要有个什么,咱们亦不必担干系了,未知众位意下如何?”
刑部尚书原是刑部官阶最高,权利最大的人,他都发话儿了,且还搬出了皇上的口谕,底下人又有谁敢发话儿?自是连连点头称是。于是除过要被处死的元春与贾母二人被押至了重犯牢房羁押,其余两府的女眷们,皆被定于三日后在西门的菜市口儿当众官卖,所得银子则一律充公。
消息一传开,京城但凡有点子势力家底儿的人家,便都盘算开了,毕竟宁荣二府丫头们的模样人品、行事作风都是在京城里数得着的,买上几个家去,立时便可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