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黛玉听罢不由暗自带点了点头,因笑道:“人家不过一句话儿,倒惹得嬷嬷说出这么一大通话儿来,嬷嬷也不嫌累得慌?”
王嬷嬷见黛玉打趣儿自己,知道她心里已赞同了自己的话,遂掀起车帘的一角,向林平道:“虽则福晋诚心相邀,咱们主子奴才到底有十几口子人上人家的门来叨扰,说不得要请门上入内向福晋通传一声儿后,方入内不迟,好歹不能失了咱们应有的礼数。”
林平点点头,转身便欲亲自上前去与门上说一声儿。
他在富察府上呆了这么几月,上上下下皆已是惯熟,进出门子原勿须再通传,况富察福晋事先亦已打发了人若瞧得黛玉的车轿来,直接便迎入内,但只王嬷嬷到底跟在贾敏身边多年,气度见识自是远非寻常妇人可比,知道此番自己一行的言语行动皆关系着林府的声誉,因此才会特意这般嘱咐林平的。
不想还未行至门前,忽然就见两个小厮飞跑着到得门厅,一面大口喘气儿一面扯着嗓子道:“福晋来了。”
众门子闻言,唬得忙顺着墙根儿,一径回避了,只余下十数个瞧着才只好十来岁的小厮们,肃手分立在门厅两旁。
少时,果见一大群丫头婆子,密集簇拥着一身家常衣衫,却丝毫不减其气度的富察福晋来了。
王嬷嬷见状,忙示意林平上前,就着他的手下了车,又回头令紫鹃雪雁雪鸢三人亦下了车,四人方小心翼翼扶了黛玉下来,一并上前欠身与富察福晋见礼。
慌得富察福晋忙几步上前,伸手亲自搀了黛玉起来,方笑嗔道:“你这孩子,到了自己家里,偏还要客套一番!”才刚闻得人来通报过后,她在厅里左等右等却等不来人,便知一定是因黛玉腼腆,生恐失了礼数,遂带人亲自迎了出来。
黛玉忙笑道:“想着自己主子奴才十几口子人呼喇喇来叨扰,黛玉心里深感不安,累福晋久等,还请福晋勿怪。”
“还叫我作福晋?前儿不是告诉过你,就唤我作‘伯母’的吗?再要叫错,我可不依的。”富察福晋佯怒道,一面又忍不住夸她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儿便如此知礼守节,真真林大人教女有方啊。”一面命随身之人接了黛玉的行礼包袱,方携了她之手,一径入了大门。
一时进得正厅,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出,富察福晋拉着黛玉上首的榻上坐了,又令丫头奉了茶摆了时鲜瓜果来后,方道:“昨儿闻得你那奶嫂说你在贾府受了委屈,欲今儿个一早便赶回扬州去,当下我是又气又痛,只恨不能立时打发人去接了你来,后又想着到底她们才是你名堂正道的亲戚,倘我先接了你来,明儿她们再要来接了你回去,反倒惹得你不痛快,倒不如先瞒着你,让你辞了那贾府众人,亦让贾府众人以为你果真离去了,再接了你来不迟。”
闻言黛玉不由感激一笑,道:“伯母为黛玉想得这般周全,黛玉感激不尽。”
娘儿俩又说了一会子话,富察福晋便问随身的执事嬷嬷:“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全搬进来了?千万别落下什么才好。至于林姑娘带来的人,赶早打发人带她们过去潇湘馆先歇着,罢了姑娘过去好侍候。”
老嬷嬷答应着,忙至外面打发四个婆子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黛玉方道:“此番伯母爱惜留黛玉小住,虽说只约莫半月光景儿,到底跟随黛玉来的人不少,再同上平哥夫妇及其两个小厮,少说也有二十来口,吃穿用度必不是小数儿,因此竟让黛玉自理自己及下人们的一应吃穿用度……”
话未说完,已被富察福晋打断,“昨儿夜里老爷还说我说,林大人的女儿,就如同他自己的女儿一般,命我一定好生款待于你,如今你一来就和我说银子钱这些俗物儿,岂非活打了我的嘴了?那有自己女儿回家,还要自理吃穿用度之理,那岂非成了住客栈了?以后快要休提起此类话儿,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黛玉待要再说,又听那富察福晋道:“你也累了,不如我这就打发人带你先回屋里梳洗收拾一番去,罢了再打发人请你过来用午饭。”
说着命自己的随身嬷嬷道:“好生带了林姑娘过去,吩咐那里的人都给我经心些儿侍候着。”一面又像黛玉道,“你先去瞧瞧可还喜欢那屋子的成设,缺什么只管说给周嬷嬷,千万不要外道。”
黛玉忙起身一一应了,方扶了王嬷嬷,随了那周嬷嬷几人,往富察福晋口中的“潇湘馆”去了。
出正厅,穿门廊,过甬道,再途经一垂花门,到得一座精巧的小院儿前,周嬷嬷忽然回身笑道:“回姑娘,就是这里了。”说着迎了黛玉一行入内。
一入得门中,映入眼帘的便是曲曲折折、仅能容纳两人同时得过的游廊,游廊的尽头,则是四五级阶梯,梯下以鹅卵大小的石子漫成了一条羊肠般的甬路,两旁则是密密麻麻的翠竹,被薄薄的日光映射着,越发显得苍翠逼人。翠竹的深处,则是小小三间房舍。
仅仅只瞧了一眼周围的翠竹,黛玉便打心眼儿里爱上了这个地方,因笑向周嬷嬷道:“我很喜欢这里,还请嬷嬷回去替我先谢谢福晋,罢了我过去时再面谢之。”
周嬷嬷笑道:“姑娘喜欢就好,且先屋里去瞧瞧,倘缺什么,好立时打发人去与姑娘取来。”说着推门入内,就见里面乃一明两暗三间屋子,屋内的成设则皆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瞧着分外的雅致。外间屋子的右侧,则是一通往后院儿的小门,外面有大株芙蓉花兼着芭蕉,芭蕉林的深处,则又有几间屋子,乃下人们的居所。
里面细细瞧了一遍,黛玉因笑向周嬷嬷道:“烦请嬷嬷回去回与福晋,就说这里色色都是齐全的,黛玉很喜欢,有劳福晋费心。”
周嬷嬷忙悉数应了,方带着同来的几个婆子一径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黛玉方同着王嬷嬷雪雁几个,将行囊打开,把那随身的物事都拿出来一一安插归整了。一时又有紫鹃领着自己的娘和嫂子过来磕头拜谢黛玉,黛玉忙命雪雁雪鸢搀起来,又命王嬷嬷去取了几人的奴契来,方道:“倘你们愿意继续跟着我,日后就是我林府的人了,林府绝不会亏待于你们倘你们不愿离开故土,只愿留在京城,如今你们的卖身契就在这里,你们只管拿去,以后你们就是自由身了。”
闻言紫鹃娘忙一脸感激的道:“姑娘待我一家恩重如山,我们自然是愿意跟在姑娘身边的,横竖我们祖籍亦非京城,而是在江浙一带,倘能跟随姑娘去得扬州,也算是重归故里了。”
紫鹃嫂子亦道:“能服侍姑娘这样儿天仙一般的人物,实在是我们一家子前世修来的福气儿。”
黛玉见她婆媳俱是一脸的真诚之色,一旁紫鹃亦是满脸满心的欲跟着自己,因笑道:“既如此,以后你们便正式是我林家的人了。”说着又问婆媳二人先前在贾府时是做什么差使的,每月拿多少钱,又问紫鹃的哥哥。
紫鹃娘忙回道:“回姑娘,先前我是老太太屋里专管浆洗的头儿,她嫂子却是厨房的,都算不得什么体面差使,每月不过一串钱罢了。”
“既如此,待扬州家去后,再与你们安排体面一些儿的差使,至于月钱,以后每月就拿一两银子罢。”沉吟了一下,黛玉向二人道,一面又说与王嬷嬷让紫鹃哥哥明儿亦随着林平办差。
当下不独婆媳二人,便是紫鹃亦是一脸的感激不尽,只觉自己一家一下子时来运转了,忙忙皆向黛玉磕头称谢不绝。
且说紫鹃一家正跪谢黛玉不绝,忽然就听得小丫头子在外面道:“福晋打发周嬷嬷来请姑娘过去用饭呢。”
一语未了,果见周嬷嬷满脸堆笑的进来了,“姑娘等久了罢?实在是府里并没有会做扬州菜的厨子,福晋又特特打发人回舅老爷家接了来,因此才耽搁了这么久的,姑娘请罢。”一面看了王嬷嬷几人一眼,又道:“至于姑娘屋里的人,罢了自会有人送膳食来,姑娘只管放心。”
闻言黛玉不由大吃一惊,“嬷嬷是说福晋为了我,竟专门去请会做扬州菜的厨子?”
周嬷嬷笑道:“福晋先前听林平媳妇提及过姑娘并不喜欢京城的菜式,只偏爱江浙一带清淡爽口的吃食,以致到得京城后,几乎不曾好生吃得一顿饭,福晋听了,心疼不已,还与我说,明儿一旦有机会请得姑娘来小住几日,一定好生替您补补身子呢。”
一席话说得黛玉心里暖融融的,因笑道:“如此还请嬷嬷带路罢,也免得福晋等久了。”说着扶了雪雁,又领了紫鹃雪鸢,方随周嬷嬷一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