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处荒凉的边关之地,上百座帐篷连簇。世代守护在这里的兵人们都已熟睡。唯有一座不起眼的营帐中透露出昏黄微弱的灯光,在这片黑夜中格外显眼。
帐内,一个身穿铠甲的老将军正在对着一块毛巾发呆。除了这位老将军以外,还有个灰衣老者,正站在床边上,为床上一个被包裹成木乃伊一样的家伙拆纱布。
一层层白色的纱布被缓缓揭下,每一层纱布上都有点点银色的液体——那是血液!
最后的白布扔到地上,那具木乃伊的脸终于露了出来,细看之下,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并不是特别英俊,也不清秀。但却意外地干净。干净的让这位灰衣老人帮他拆完纱布之后,都忍不住一愣。不是那种细皮嫩肉的白净,而是让人舒心的小麦色。
老人家在边关呆久了,所见识的无一不是膀大腰粗的汉子,汗臭熏天、油光满面。可这少年即使浑身缠了近一个月的纱布,却没有一点异味。当真奇怪!
那个本来发呆的老将军也慢慢凑过来,弯下一看“这小子……长的还挺干净”
老人默默思索道“小张,你捡回来的这个小家伙拥有异色血之事千万要保守。”
“李伯,传说这血液颜色不是寻常人的猩红色,便是盖世圣体,不知可是真的?”张斩年盯着手中的毛巾,神情复杂的问道。
圣体,距离他太遥远了,距离李伯太遥远了,距离这处边关太遥远了,距离这个国家,也太遥远了……
这座边关名叫江城,江城所处的国家叫刍国。刍国是这个世界大大小小上千域中的一域,名为圣域。圣域囊括了数十个像刍国这样的国家。放眼整个圣域,这个词,这两个字,也是传说中的存在。
这种体质一旦出世,必定是腥风血雨、无数天才云集、强者林立的时代!
可现在……
老将军撇过头看着床上的那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他甚至在想,那传说中的盖世体质,在被他捡到的那一刻,怎会如此落魄、窝囊、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这具身体在一个月前被他从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捡回来,老将军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到现在都忍不住背后一阵生寒,一具身体,仿佛被狼啃食过,随意丢弃在一片滚滚的黄沙土地之上。当他看到地上那具惨不忍睹不知是生是死的身体,饶是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军官,也是忍不住一阵反胃——浑身上下无数刀痕密布,连头部都没有幸免。且,每一刀都仿佛拼劲了全力,不把人割穿誓不罢休!那具身体好像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再下手了,血液已经流干,四肢勉强装在一起,这似乎变成了一种极大的恩赐。
他想起了一种极刑,叫凌迟!
刀割人,活活割死。何其残忍!
当真是惨不忍睹,开肠破肚……
“嗯,真是可惜了这具身体。这种人一旦沾惹上,便是因果一样的存在。你救了他虽是好心,却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李伯叹了口气,回想刚刚的一幕幕,他在暗暗心惊——那是一世圣体——烁古绝今!却不知遭何人之手,整副身体像被切割与瓜分,简直没有被当成人来看。把一副好好的身体,当成食物一样的割来割去!
切割!
对整副身体的切割!
触目!惊心!
他想不出来,到底是怎样的场面,才能把活人瓜分。他更想不出来,沾染这具身体,会带来怎样的因果。
“唉,老夫征战多年,却从未见过什么样的刀伤能割得这么彻底!一把老骨头,怕什么因果!不救!我寝食难安!”老将军双手发颤,愤愤说道。
安静的帐营里,篝火在跳动,映出了老将军愤怒的脸“别以为我不知道!武家为了那个什么灵根,不知枉死了多少条人命!要救!当然要救!”老将军越说越激动,他的嘴唇在颤抖“还有皇家!别以为人人都傻!他们拿人命不当回事!那死的都是些无辜的人啊……”
“小年……”李伯摇了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双手结印,灰色的结界瞬间与外界隔绝。这些东西都极其隐秘,老将军名叫张斩年,在刍国的位置也能称得上是德高望重。张斩年几十年来打下的功劳足够他在刍朝之上博一个不错的位置,可他太直,对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深恶痛绝。但他又有足够的资本,去知道这些事。
若不是圣上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张斩年也就不会在这里安安维稳的坐着,而是嘴巴永远的闭上!
可是,身在刍国皇宫里高高在上的那位,真的会放过张斩年?
张斩年为他打下了大壁江山,在百姓的眼中,张斩年就是他们的英雄!可在那位眼中,张斩年的存在,就是一块心病……
他知道的太多了。
所以他必须闭嘴。
“我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活死人!我老张不怕他们!他一国之皇,不过就是凭着他的修为!人!有了权就变!”张斩年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他在想当初的意气风发,那时,那位,他张斩年心甘情愿付出,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唉,四皇子乃是千年难遇的饮血灵体,栽培起来,假以时日,在这圣域必定是无敌的存在……唉,因果因果,这一切他们会承受的。那位……”李伯本想安慰,却不知如何评价是非。
“这该死的引龙!”
“引龙有错,但错的是人。”
“一场比赛,要害死多少人?”
“因为引龙是一个契机,”李伯抬起头“是那里的契机……”
“挣得头破血流,上那里之后,天堂地狱谁知道?值么!”
……
一瞬间的安静。李伯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摇头叹着气,默不作声。
张斩年拾起毛巾,盯着那一滩银色的血液。
他仔细看,他被吸引——
那是怎样的血——
寒、冷
近乎灰色、又透着星光
无情,却坚守
可怕,却不可战胜
疯狂,却无比瑰丽
美、且至高
……
张斩年使劲儿摇了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着一滩血发呆,那么情不自禁。一滩不与常人血液的颜色一样的血液而已……
不明白。
不明白!
想不通……
为何一滩血,像是有生命一样,像是有无数种情绪!
“他体内血不多了,按理说,只剩这么点血早应死了,可不知为何……”李伯看张斩年盯着那团血发呆,出声道。
“若真是圣体,那最好在引龙把那些所谓的灵根、灵体们统统杀了!让他们看清楚,歪门邪道,终究胜不过老实本分的修行!”
“唉,谈何容易啊!引龙引龙,那可都是整个圣域的真龙啊!”李伯拿起毛巾,仔细地盯着那银色的血,那样的与众不同,却又美!喃喃道“那样的风云际会,怎么可能是你随便捡个人就能力压群雄的……”
张斩年也觉得自己失言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因为这天下实在是太需要这样一个人了!
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语。
“小年,回去睡觉吧。人在做,天在看。”李伯抬起头劝慰道。
“嗯……”张斩年又走到床边,盯着床上被拆开纱布的少年:
“你挺过来……好好地活着……”不知是对那身体还是对自己。
张斩年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要把郁闷也吐出来。
“小年,这事不要对外宣传。银色血液注定要沾染因果。”
“嗯。”
两人齐齐走了出去,声音越来越远……营帐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
白色的帐里,没有了刚刚的喧闹。
世界仿佛都清净了下来。
风托着帷帐吹进来,夜里的篝火烧成的灰落在地上。
床单摆动了几下归于平静。
床上的家伙像是睡着了一样,胸膛随着他的呼吸一平一伏……
身上覆盖着棉被,裸露在空气之中的肩膀有一道怵目的刀痕,蜿蜒的趴在少年的肩膀上,像是条狰狞的蜈蚣。
脖颈上也有大小不一的刀痕,在受伤的时候似乎里面的血液都被抽干。
索性他挺了过来。
少年皱了皱眉眉头,他似乎将要醒来,然后迫不及待、去干一些事。少年的手指轻微的动了两下,后来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手指骨弯曲到发白,最后双拳紧握起来,本来平躺的身体渐渐缩卷,翻来覆去,接着开始浑身颤抖。额头上渐渐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似乎做了什么很不好的梦。。
脖子上的伤疤一阵阵的刺激着脉搏,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
“明儿快走!”
“我儿天资不凡,一定要活着出去!”
“我不!爷爷!父亲!我要跟你们并肩作战!”
“听话!只要你活着才能为我们报仇!去宰了这群虚伪的圣人!”
“明儿,家族为了你牺牲了全部,如果你没活着走出去,那我们呈家就真的断在这一脉了!”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我要杀了他们!”
嗤!
噗噗噗。。
“不!大哥!三弟!你们不要死啊!”
“明儿!冲出去!活下去!”
“活着才是资本!活着才能为呈家报仇!”
“我不!要死大家一起死!”
嘭!
“噗嗤——”
“不。你们。大家。大家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啊啊啊啊!”
“明儿,活下去啊。。”
“明儿,活下去啊!”
孩子,活下去啊!
哈哈哈哈。
我要活着!
哈哈哈哈!
我还活着。。
呈明,你要活下去啊!
活下去!
——这是一次最浩大,最残忍的救赎!千万人燃烧己身,只为拯救一个人的性命!
成千上万的呈家弟子在虚空中形成一道人墙,挡住四方八面而来的攻击,呈明被困在人墙中,努力地想要冲出去,却又一次次被阻挡回来。
那些俯视他们的人,都是这个位面的顶尖存在!面对这么多上古家族以及宗教的围攻,再强大的势力也要恨饮当场!
这里俨然成了一座战场——符文滔天,宝术弥漫,法器飞舞,结界与阵法流光溢彩,绚丽夺目,虹光绽裂虚空!
在这里人命脆弱如蝼蚁,过了今日,这个大世家就此除名。
瞳孔中的景象,是严厉的父亲,是疼他的哥哥,是依赖他的妹妹,是慈祥的妈妈,是指导他的爷爷,是陪他练剑的师兄师姐们。。
明明大家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呢?
他无助的呐喊,怒吼。任他怎么努力,都挡不住眼前的大家一个一个坠落,然后,化成灰烬飘散,连神魄都不留。。连转世都不能!
别死。你们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
……
“呼。呼。呼。”床上的少年猛然弹起,刚刚的梦还记忆犹新。额头上出现一层细密的冷汗,那是刚刚的梦境造成的。
铁支架上还有夜里篝火的余灰,白色的床单已被时间侵染了油黄。身上的被子却好像刚晒不久,充满阳光的味道。不远处木桌上散落着几本书,周围是厚厚的麻布帐,似乎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不远处的篝火在跳动,为这小小的营帐中染上暖色。。
“这里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