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希望追问的卡纳迪亚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一样,顿时从身到心都凉透了的感觉。
“怎、怎么可能?”卡纳迪亚不能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你是说…他们会杀死囚犯吗?”
“杀死囚犯?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声音沙哑地低笑着,“你肯定还不清楚,现任的典狱长弗莱明是个什么人物。”
“他啊,相当推崇教化那一套。弗莱明从参军的那一刻就呆在这里了。”
“弗莱明说要把亚特丹港改造成培训学院,将犯人们都改造成‘对社会有用的人’。呵。”
不知怎么的,卡纳迪亚在听到这个人说道“对社会有用的人”的时候,语气特别的嘲讽和尖酸。
“他倒是不允许狱卒明目张胆地虐待囚犯,但是每天安排下来的工作却能摧垮很多人的身体。”
“你以为亚特丹港的建筑这么结实,这么牢是一开始就有的?看看那些士兵,哈,他们可是都营养丰富呢。”
“你是说……”卡纳迪亚困惑地问道,“囚犯们都会因为过度的劳动死去吗?”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
“你知道平时要做哪些工作吗?”
卡纳迪亚摇了摇头,随后想到这是在黑暗之中,然后又想到,面前的这个人可以看到。
“采石,采珠,纺织,烧炭,制皮……大部分的囚犯都会因为呼吸道或者肺部的疾病提早过世的。”
说道这里,这个人还应景地咳了咳,喉咙里发出“呼噜的”恶心声响。
“我差不多也是这样了。”
“那么……”卡纳迪亚小心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太过地明显,“为什么你还能在这里呆超过二十年?”
那个声音却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下去,沉默了很久以后,久到卡纳迪亚都等的又开始困倦了,他才说话。
“早点睡吧,明天你就得好好见识这里的工作了。”
这句话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卡纳迪亚打了个呵欠,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然而这一觉,却没有睡多久。
卡纳迪亚觉得自己似乎是刚刚进入深度睡眠,就被人强行叫醒了。
“喂,醒醒,醒醒!”
有人踹了踹卡纳迪亚的腰,力道让他有些疼,却不至于伤到他,这个士兵做这个动作已经很熟练了。
“快点!”
他看着慢腾腾揉眼睛的卡纳迪亚,顿时就不耐烦了。
“快起来!再不起来,别怪我抽你。”
卡纳迪亚还是个学生的时候,算是个在实验室熬夜的常客。他常常是琢磨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直到深夜,然后大清晨的时候才眼睛半闭半开地回宿舍,然后一觉睡到下午,一切又重新开始。因为他年龄小的关系,同宿舍的同学都很照顾他,在他睡觉的时候也不会打扰他。
卡纳迪亚本还有些意识模糊,但他很快清醒了,自己睡着的不是宿舍里柔软的小床,而是铺着稀薄稻草的石板。和自己共处一室的,也不是和善的同学,而是一群陌生的罪犯,和凶神恶煞的士兵。
卡纳迪亚在士兵骂骂咧咧的威胁中爬起来,他拖着沉重的脚,跟着其他人一道,被押送出了地牢。
在士兵们的押送下,所有人都沉默地顺着长长的石阶往上走,卡纳迪亚还能间歇地听见有人在长长地打着哈欠。
卡纳迪亚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爬了多久的楼梯,像是很久,又像是很快,他们就迈入了一间明亮的大厅中央。
卡纳迪亚的眼睛再次因为酸涩而眯了起来,但这一次,他贪婪地看着大厅的窗户外那还在刚刚跳出地平线的太阳,那么亮,那么远,像是隔了几百年都没有见过了一样。
“喂,小子,你发什么呆?!”
一声不客气的怒吼在他身后响起来,卡纳迪亚才发现自己挡了别人的路。
他被人不客气地拨开,身后的人鲁莽地撞开他,让他踉跄了几步,然后被扶住了。
“小心点。”一个低缓地声音说道。
卡纳迪亚回头,一个肤色惨白的中年男子,正佝偻着身子站在他的身后。
“对不起……”卡纳迪亚嗫嚅着。
“好孩子,”这个肤色惨白的男子哑声笑了,“快去吃饭吧。”将他往打饭的地方推了推。
负责给一众人盛饭的,也是穿着囚服的犯人。那几个人倒是和别的犯人不一样,大概是因为他们是负责做饭的缘故。比起其他看起来瘦削的犯人,他们看起来要解释多了,块头也偏大。
卡纳迪亚捧着碗,领到了两勺稀薄的豆子汤,和一块表皮发硬的岩皮饼。
他浅浅地喝了一口,豆子汤虽然寡淡,但是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但是那岩皮饼却十分干硬,让他只咬上那么一口,就失去了继续吃下去的兴致。
“不要挑食。”那个熟悉的,沙哑的声音又在他身边说话了,“这次你浪费了,下次就吃不到这么多了。”
卡纳迪亚这次终于看清楚了那个晚上说话的人。
他长着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脸上的皮肤看上去年轻,头发却已经有些花白了。他的眼睛是没有神采,死寂般的深蓝色。这双死气沉沉的深蓝色眼睛,镶嵌在他这张看上去没有多老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的不般配。
但这些都不是让卡纳迪亚吃惊的主要原因。
他面前的这个男人,胸前很明显地烙印着一块黑色的图案。图案中央是一个倒放的十字架,黑色的锁链以一个六芒星的形状将它锁在了里面。
卡纳迪亚认出了这个标志,所有魔法学院的学生都知道这个标志意味着什么:这是最重的罪名——异教徒。
被烙上这个烙印的人在康纳维坦帝国几乎是无法正常地生活的,因为这不仅仅是个被热铁印上的伤痕。这个刑罚一般由当地的教堂或者神殿向帝都报告,主神殿会派出祭司对被指证的犯人进行专门的核查,然后将魔力连同这个烙印一起锁在异教徒的皮肉内,持续不断折磨着他们的精神和肉体。
被标记了这个烙印的人,几乎没有办法在正常的社会下生活,大部分人被关在监狱里,其他的一小部分也往往避居他处。事实上,他们反而活得更加小心谨慎,尽量不让别人拿到自己的把柄。
作为魔法学院的学生,维护众神殿的正统,学习神殿的魔法,教义是每个学生必须时刻谨记在心的,卡纳迪亚看见这个标记,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卡纳迪亚虽然已经成为了一介囚徒,但是他还没有忘记老师在提到这些被烙印了异教徒时的表情。
“他们为恶魔所惑,罪无可恕。”
“哦?看来你也认识这个标记啊,”这个男人手势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烙印着标志的地方,好像那不是一个耻辱,而是一块象征。
卡纳迪亚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做了什么,但是这些天的囚犯生涯都告诉他,凡事都要少说话。
他低下头,端起那碗清澈地可以看见碗底的豆子汤,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男人也不再说话,他冷哼了一声,也开始食用他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