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云草,多长于阴寒之地,叶有锯齿,花开七瓣。养神识,滋元魂……虽然于我本源伤势几无作用,但对元魂继续分裂也能抑制几天了。”周明蹲在一处落叶腐朽之地,出人意外的,这里没有积雪,地势上比四周矮了一些,积年的落叶在此淤积,散发出呕人的腐烂气息。
一口冒着寒气的泉眼汩汩而涌。
泉眼一丈见方,并非温泉,那冒出的寒气侵到身上,竟有让神魂一凛的冰冷。周明丝毫不怀疑,若是失足掉入其中,瞬间就会冻碎成冰渣。而他手中握着的那株幽云草,就是从这泉眼边上采到。
在这延苍山深处已经徘徊了六七日了,周明行迹极为谨慎。山林当中凶兽出没,沿途有好几次险些被发现,但周明总能险之又险的避过。但此次既是以命相搏,谋求一线生机,必然是要寻找能让自己灵魂愈合的宝药稀珍。
天下有灵之物,大多有灵兽守护。在这期间,周明已经数次见到让他眼红的灵草,焕发着浓郁的生机,于他的本源伤势有极大的好处。但在他的细心观察之下,就会发觉有隐藏在暗处的凶兽栖息在侧。
这种凶兽大多是初步开了灵智,踏上了修行之路,灵草就相当于他们的命,以后要凭此突破。如若有人来采摘灵草,就等于是断了他们的前路,势必会招来他们的以死相拼。
尽管很是不甘,但冷静下来的周明还是远远地避开。他几无修为,又重伤在身,一旦在凶兽们的领地逗留过久,很容易就会被察觉。他可不想平白把生命丢在这里。
莽莽延苍山,其中有不少绝地,连凶兽都不愿意久待。更有一些地方,根本就没有生灵能够踏足。比如眼下周明面前这口一丈见方的泉眼,边缘腐朽的落叶之中,沉积了无数的碎冰,那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块里,动物的残肢碎骨依稀可辨,不知死去了多少。
而那寒气朦胧的泉水当中,竟隐约可以看见有鱼在其中游动。一条条尺许来长,通身血红,很是不凡。
周明一看便知,这才是此间的稀世宝药,相较而言,自己采摘到的这株幽云草只是陪衬而已。但权衡之下,他还是放弃了,没有去尝试捕捉,而是转身离开。目前他没有任何方法能抵抗泉眼的极寒,既然无法捕捉,再停留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况且这里是危机重重的延苍山深处,不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部落苗涂。此刻他身负重伤,更是要处处谨慎。毕竟以目前的状况来说,一旦与凶兽遭遇,只会沦为果腹的食物,断无生机可言。
此次能顺利的采摘到了一株幽云草,已经很是满意了。这种草能够压制自己灵魂本源的伤势,虽然无法治愈,但对周明来说,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远离了寒泉,周明寻了一处树洞,在确认安全之后,服下了那株幽云草,慢慢炼化。这样简单的血脉运转,炼化药物当中的灵性,他已经做了十二年,再也熟悉不过。
半个时辰过后,周明睁开眼睛,此刻他瞳孔里灰色的死气暗淡了一些,虽然在眼角还有几丝,但灵魂本源的伤势却是抑制了。眉心那道裂痕不再有血溢出。此外,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一些,脸上有了点血色,不再苍白。
树洞外面,阳光透过稀落的树干照射下来,投进周明藏身的树洞当中,那一抹骄阳映在面庞,都是暖暖的明媚。周明抬起头,看着洞外的天空,感受着生命的美好,有一刹那的失神。
“若是能和阳光一样永恒,该有多好。”周明喃喃道。“这个黑夜,太漫长了啊。”
他如今不过十二岁,如这般大的孩子,此刻无不是倚靠在父母身边。刻苦修炼之余,围坐在篝火旁,听部落里的老人们讲述古老的故事。而他周明,九死一生,两世为人,只为求道。如今饱经灵魂分裂之苦,即将魂飞魄散,只能只身一人来到这连部落族人都不敢涉足的大山深处,寻找机缘。
他从不相信宿命,因为他的轨迹,只能由他自己安排。如果眼前有重重阻碍,无它,打破就是。即便是违逆天意又如何,他从未动摇,不忘初心。
..
山中无年月,日月交替,风雪倏然。又过去了十几天,周明已经深入了上千里地,这几乎是部落里的族人无法想象的深处。他随身携带的肉干早已吃完,最近这段时间,只能以野草果腹,以雪水充饥。
他的行囊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都是极为罕见的灵根。但很可惜,这些对他的元魂伤势都已经毫无作用。此刻的周明虚弱至极,即便拄着铜矛,走起来也是踉踉跄跄,左右摇晃。
他的眼中弥漫了大片的死气,灰色几乎覆盖了他的瞳孔,让他的视野一片模糊。此外,眉心的裂痕已经扩张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几乎要裂成两瓣,本源的血液不再偶尔滴落一滴,而是如水线般汩汩而涌。
周明的状态可谓是差到了极点。延苍山灵珍极多,但似乎没有属于他的机缘。这里是一片峡谷,两片高耸入云的山峰好像被人从中一斧劈断一般,形成一条狭窄的通道。
此时的天气静谧无风,雪花簌簌的飘落,在天空辗转翩跹,然后落到地面,甚至能听到沙沙的积雪声。视线透过雪幕,周明久久的看着远处苍茫的雪地,朦胧间仿佛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个和泠烟依依惜别的自己,一个和沈墨白对坐阴阳的自己,一个和摆渡人凝神对望的自己,一个和黎父长叹命运的自己。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眼前,那是他选择的路,是他的道。如今,到尽头了。
“要死了吗?”周明喃喃道:“长命锁,你虽镌刻长生,却还是保不住我周明的命。墨白兄,看来要辜负你的一片心意了。”
“若是有来生,我还会这样选择。我要走的路,绝不后悔。但是似乎,不会有来生了。”
两座绝壁之间的裂缝中,周明仰面躺在雪地里。他的眼睛努力的睁大,望着天空,像是要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在这一瞬尽收眼底。然而疲倦袭来,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脑海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累了,该好好睡一觉了。
于是,慢慢的,慢慢的,他闭上了眼睛。
雪花没有预兆的飘落下来。乌云覆盖了天幕。最后的一抹阳光,也在萧瑟的北风里消弭了。
……
“呜呱,呜呱。傻子醒了,傻子醒了!”一阵尖锐的聒噪声在耳畔响起,让周明沉睡的意识渐渐苏醒。睁开眼睛,视线里是暗淡的阴沉,这是一个很大的山洞,四周都是漆黑的岩石。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身上盖着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那件白色山魈皮大氅。
而吵醒自己的,是一只站在不远处一根石柱上的鸟,一身黑色,如不是尾翼的那一抹火红,倒是像极了乌鸦。但周明却是认得此鸟的。幽冥中的黑色石路上,沿途不时有这种鸟儿争食磷火。
这是一种叫做赤芒的鸟儿,据传乃是强大的生灵死后怨气所化,尾翼的火红是他们内心的怒火。虽然没有任何修为,但对蛊惑人心极为擅长,很容易挑起人内心当中的怨怼。
难道这里已经是幽冥了吗?周明错愕,自己灵魂本源分裂,应该魂飞魄散才对,又如何能保得真灵不散,来到黄泉九幽?
而这四周虽是阴暗的山石岩壁,但仍有空气流通。那一丝丝蕴含在空气里的元气,还是能感觉的到。他曾经在幽冥走了一遭,深知那里只有一种纯粹的死气。
由此可见,这里仍是人间界。他周明,没有死!
“这里是什么地方?”周明疑问。自己昏迷之前隐约记得,那是一片茫茫的雪地,一条狭窄的山缝直通山谷。
“呜呱,真是个傻子,连这绝地洞天都不知道。真是笑死鸟了。”赤芒鸟尖锐的嘲笑,双翼抖动,萦绕着缕缕阴气。
“绝地洞天?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里不是延苍山吗?”周明挠了挠头,饶是他心思细腻,可眼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他所理解的范畴了。
“钟灵毓秀,元气浓郁之山,谓之洞天。伏尸百万,怨气冲天之地,谓之绝地。是了,这里原本是一处风水绝佳的所在,但在此发生了无尽的杀戮,阴气郁积,长年累月,阴阳二气相融,形成一种相对平衡的地势。这种绝地洞天往往自成一界,很难发现。想不到,我竟然身处这样一个地方。”冷静下来的周明凝思良久,不禁恍然。
这是他在一卷古书当中读到的一段。当时还质疑过这种两相冲突的极端地势怎会出现,想不到造化弄人,自己如今竟身临其境。这就好比一个旋转的太极,阴阳两极随时更迭,你无法确定此刻身处的是机缘,还是凶险。
这是死地,蕴藏着天大的杀机,稍有不慎就会身死道消。而同时,这也是生地。曾经的洞天福地,很可能沉积了惊人的宝物。
周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很显然,这是他的机缘。稍经查看他就已经发现,灵魂本源的创伤得到了修复,眉心上几乎断开的裂痕已经愈合,只剩一道浅浅的裂纹,不再有血液滴出。
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照此看来,这处绝地洞天当中必然是有什么东西,能够彻底治愈他的本源伤势。如果自己能够得到,修道之路势必再无阻碍,而他周明,也将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