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一年，梦碎高考
半个多世纪前，胡适先生曾说：“留学当以不留学为目的”。和很多小留学生一样，我出国留学的初衷并不出于对西方文明的仰慕，甚至在我博士毕业以后都对西方文明不以为然，因为那不是我的故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潮深入骨髓，毫不隐晦的说，高考失利是我出国读书最直接的理由，无它。
四年的高中生涯，我也曾努力过。那些年，我所就读的高中是一所挂着“省重点”的二流中学，学校所在县城的家长都以孩子能上这所学校为荣，如果谁家的孩子通过正式考试进入这所中学，阡陌言谈间，总有一股掩饰不住溢于言表的骄傲之情，彷佛美好人生从此起步。可惜，我不属于这一类，从来不是。
本人是通过缴纳学校建设费，坦白讲，就是通过纳捐的形式才得以混迹其中的，属于每个班总有的那么几号“社会贤达”之一，以今天的行情，曰“一切围绕客户，优势互补、合作共赢”。时间和实践证明，学校的选择是正确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通过这一途径进来的非凡份子，有些经过社会大学的长期熏陶和残酷历练，后来大部分都发展成了校长和老师赞不绝口的成功人士。据不完全情报，有开游戏机公司的，有贩猪肉成为大老板的，有通过走门子成为领导司机，继而转正成为公务员的，甚至有远至中东销金致富的，还有一位想做“安静美男子”的大光头娱乐圈人士，一时间群雄纷至沓来，同学聚会觥筹交错、意气风发、激扬文字，细数当年荒唐事，好不热闹。
言归正传，以上一切的一切都是后话，当年的我们可是一拨随时都可能让家长老师们心跳加速的“后进生”，多才多艺而又多愁善感的我们在课堂有限的四十五分钟内对宇宙经纬大事开展了深入透彻地研究，一盘五子棋，同桌无敌手；同时开展的研究工作还有无线信息传输技术（写小纸条）、人体极限运动探索（讨论张飞睡觉到底闭不闭眼睛）、世界历史重大遗留问题（令狐冲与郭靖到底谁厉害）等等。研究领域之广泛，讨论之激烈，引无数同学竞折腰，更激起了那些麻辣老师们的激情响应。随后，有如大多数英雄人物横空出世般有着复杂曲折的挣扎过程，我们自然也逃脱不了命运赋予我们的结果，苦其筋骨、罚其体肤，我们哀叹这个世界总是加载予我们柔弱身躯所不能承受之重，罚站、请家长、留级等组合拳接踵而至。
（附图）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为了进一步落实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广阔天地中去的号召，我独自一人背起行囊，去往别校，求取真经。至此，我的高中生涯由三年制拓展为四年制，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丈高台成于垒土，所有的付出仅仅是为了把人生的基础打得更为扎实而已。在异地重新开始的高二生活是令人向往的，新同学、新环境，翻开课本，似曾相识而又似是而非带给人的朦胧感觉非常美好；在这里，我终于不再是“副班长”，留级生的身份因为保密工作到位也不为人所知。
从心智的成长方面来说，洞庭湖畔的留级岁月是充实的。
在这一年里，地级市的生活远较县城丰富，市区图书馆不厌其烦地播放着李阳的疯狂英语，如今已昄依佛门的创始人字正腔圆地告诉垂死挣扎在英语学习第一线的苦行僧们：英语是用来说的，而不仅仅是乏味的语法和单词。周日的操场上，犹如小孩儿丫丫学语那般，一位拥有着航天员身材的小个子开始尝试背诵一些经过李阳老师精心编辑的英文小短章，尽管原本对英语学习头痛莫名，这件事最为重大的意义是，恐惧心理一扫而光，简而言之，两个词就可以概括这个看似复杂的流程：开口、说话。就这么简单！
能力可以后天培养，但爱好是娘胎与生俱来的。打小，在农村几乎耗费了一辈子光阴的爷爷终于成功全款修建了一栋歇山顶式的平层院落；半个世纪前，朱自清先生悠游于水木清华荷塘月色的滋润，而两千公里之外新世纪的农村小别墅同样怡然自得。
静水留声的小河边，活跃着一群青蛙、八足虫，以及寻寻觅觅的家狗，那是儿时的快乐，瞬间记录永恒；善于摇尾乞怜而存活于复杂社会的狗类令人印象深刻。转到市里面读书以后，周末的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了花鸟鱼虫市场，转悠得多了，银子毫不意外地保不住。
终于，一个周末的清晨，心血来潮花费了160大洋，抱回来了一只小黑狗，由于是寄居在亲戚家，这一次的养宠计划在历时两天后以失败告终，最后的结果是和狗贩子磨蹭了一下午才挽回经济损失60大洋。写到这里，突然有一种很好奇的念想，那只小黑狗如今还存活于人世间吗？十多年过去，多半已是在天国遨游了，很遗憾当时技术手段有限，没有能够留下些许电子记忆。
欢乐地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一年的时光就在指缝间溜走了。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面对早已预知结果的高考。我，“胡汉山”又杀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老子的队伍只剩下光杆司令一条；再次回到县城那所重点中学，物是人非，往届的同学已经通过高考这道阀门成为了校友。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很多缘分自留级分别那年起就再未谋面。
有中国特色的高考倒计时发条被家长和老师们适时地拧紧，就像刘建宏调侃中国足球一样，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经历过高三的人生是不完整的，那种在千尺见方的书海里面找人的景象如今是越来越少见了，老师隔三差五就会抱着散发芳香气息的油印资料出现在同学们面前，然后语重心长、苦大仇深地诉说高考失败后种种意想不到的后果。
除了老师提供的“独木桥技法”外，各式各样的模拟试卷和参考学习资料有如图书展销会那般丰盛，例如《黄冈考霸》、《数学终极压轴提纲》、《名师教你写“作文”》等等。尽管如此，阅书无数的自己每次的模拟考试成绩往往不尽如人意，更令人诧异的是，其他同学的考分基本都是考一次涨一次，而我是每考愈降，而每降一次，我就更加疯狂报复性地购买学习资料，企图通过题量的增加而达到质变的目的。现实往往是残酷的，期望已久的质变迟迟没有到来，独木桥先来了！
走进高考考场的那一刻，我镇定自若，身后书柜里面将近一百本教辅材料坚强而有力地支撑着自己坚定的信念——走向清华，迈向北大；什么样的招没见过？什么奇异的出题思维能难倒我？没有，一切尽在掌握。我自信能攻克所有的难题，即便是哥德巴赫猜想，然后谦虚地以历史性的高分走进我梦中理想的高等学府，我甚至憧憬了进入大学以后的场景：一定要努力学习，发奋图强，追寻古人足迹，头悬梁、锥刺股，以“不破江东誓不还”的气势，早日为我国跻身世界文化强林作出应有的贡献。那一刻，距离叱咤风云、笑傲江湖的那一瞬间只差最后一哆嗦了。
和所有经历过高考的同学们一样，高考的过程紧张有余而力不足：等候发卷、填满试卷的空白处、交卷、离场。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心底无事天地宽，在距离高考分数公布之前的那二十多天里，一直以教条主义和成绩好坏划分的被扭曲、极端不平等的同学关系终于被淡化了，同学们之间的聊天终于不再是令人头痛的解题技巧和成绩排名。我们三五成群畅游网吧，在农村地头间指点江山，臆想未来大学生活，并相互约定贫贱不能移、富贵不相忘。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高考分数公布的那天早上恢复了。
“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我到底在高考试卷上写了什么才会导致估分与实际分数相差那么远？望着远处模糊堆成小山般的教辅材料，百思不得其解；显然，它们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
小县城最能凝聚人心的方式莫过于扎堆的酒宴，谢师宴、感恩宴、龙门宴…；十余年前，厉行节约、笃行勤俭的精神尚未普及，但我和我的家庭高瞻远瞩提前践行了这个社会的核心价值观。
昔日的同学们都高高兴兴的收到了大号大学录取通知书，有清华、北大、复旦、北航……
我梦中的高等学府这次犯了错误，它遗忘了我。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感觉，有且仅有“彷徨”！
我该何去何从？
（附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