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世界是真实的,为什么没人理自己呢?
阿离朝着路边一个小酒铺走了去,凉棚下坐着几桌避暑的客人,有说有笑。
“您好,给我一壶茶——”
可铺子里的店家,根本没听到的样子。
“您好,我想要一壶茶。”
阿离凑近了些,几乎是紧贴着一位店小二的耳朵说道。
那店小二依旧神情漠然的收拾着客人留下的碗筷。
“你!——”
阿离有点生气,伸出手去,打算抓住他的胳膊,质问他为何态度如此轻蔑。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阿离的手,轻松的穿透了店小二的身体,就像划过空气中虚无缥缈的电子影像,触摸不到任何感觉。
他惊异的看着周围其它人,还是自顾自的吃着东西,对于自己这边的举动,目光呆滞,瞟都不曾瞟一下。
阿离突然间愣住,好像发现了什么,他用手试着碰了碰桌面,果然,也“穿”了过去,眼前的一切,都是“光”做的。
他明白了,和自己分析的相同。
地球上的每时每刻,都会以影像的形式保存下来,并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离去,这就是所谓的“过去”。
人们以为时间消失了,其实并没有,只是速度太快,追不上而已,那间密室古井里流淌的,正是这些“不见了的时光”。
以前,他是旁观者,而这次,进入了影像中。
不过,就算离屏幕再近,也改变不了里面的故事。
阿离叹了口气,因为这些“幻像”,是不会搭理自己的,打听消息行不通,可明朝那么大,该去哪儿找夜月呢?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他余光一瞥,突然发现穿越来的密室,变成了几块石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连回都回不去了。
无奈,只能挨家挨户的找了,毕竟夜月和自己一样,是真的人,能感觉的出来。
600年前,永乐皇上朱棣治下的京城,商贾向荣,百姓十分富裕,所以大街小巷店铺繁多,阿离从烈日高照一直走到太阳落山,还没见到半点儿夜月的影子。
一天下来,精疲力尽,不过此时累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又渴又饿。
酒楼里各式各样香喷喷的饭菜,都是幻像,看得见吃不着,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滋味,实在难受的要命。
食物的问题再不解决,即使不被时光封印,他也回不去了。
天色越来越暗,灰蒙蒙的的乌云压的人喘不过气,很快,噼里啪啦的雨点儿如连珠般落了下来。
阿离感觉身上一凉,居然发现衣服被打湿了,这雨水是真的!他欣喜若狂,张开嘴,对着天空喝了个够。
体内的血液得到了滋养,意识自然清醒了许多,有个重要的问题闪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夜月和自己一样,是人,不是幻象,那她怎么过日子?
“啪嗒,啪嗒,啪嗒。。”
雨滴怕打在地上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土地,雨,都是真的,肯定还有一样东西是真的,那就是河!”
任何古文明的发源地,都是依河而建,水护佑了生命,夜月想必很清楚这点。
顺天府很大,京师却很小,内外两条河,一条护城环绕,一条通往燕山深处,线索渐渐明朗。
这条蜿蜒绵长的水道,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玉河。
没有船,阿离只能步行,好在一路青山绿画,风景宜人,渴了舀些河水,饿了抓几条鱼吃,走了两天两夜,终于见到了希望的曙光——
玉河纵穿了两岸悬崖峭壁,山谷深涧中,一处世外桃源映入眼帘。
颇为古风的茅草木屋上,炊烟袅袅,他很确定,里面烧菜的这户人家,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夜月。
因为有个水轮发电机,架在玉河中,正被“哗啦啦”的赶着转动,这技术,是四百年后一个英国人创造的。
“砰砰砰!”
阿离敲了敲茅草木屋的门。
脚步声慢慢清晰,门被打开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正吃惊的看着自己。
“你,是谁?”
那女孩的声音,和她的外表,一样清灵。
“我叫做阿离,你是夜月么?”
“我不是,你,你是谁?”
“我说了啊,我叫阿离,那你认识夜月么?”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是谁——”
正在两人互相所答非所问的时候,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从屋里走了出来,缓缓说道,
“唉,终究躲不过,你要找的夜月,正是我。”
这时,那位年轻的女孩脱口而出,“妈妈!”
原来,她是夜月的女儿。
“您好,我叫阿离。”
阿离礼貌的说道。
夜月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毫不惊讶,只是淡淡的说了句,
“进来吧。”
这间外表看上去古朴的茅草屋,内部却装修的颇为现代。
辉煌的灯光,精致的家具,冰箱,电视,洗衣机,一应俱全,很难想象,这些物件儿出现在明朝。
不得不说,视觉冲击的反差感相当强烈。
随后,三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低头不语,各怀心事。
还是夜月先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
“这是我的女儿,叫月姬。”
阿离点了点头,但没说话。
夜月看他没回应,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此次前来的目的,但我不能答应。”
阿离咳了下嗓子,端起面前的茶,小抿了一口,说道,
“好茶。”
他还是没接夜月的话。
越是关键的谈判,越要沉得住气,先急躁的一方,就落了下风。
夜月见已经把话挑明,阿离却还没有开始谈的意思,有些生气。
“我知道是谁叫你来的,但你回去告诉她,我就算和这段时光同归于尽,也绝不会回去!”
“你应该知道婆婆的厉害。”
“厉害个屁!不过是一个时间贩子,什么能力都没有,若不是我,她手里的影像就是废品!”
阿离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
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个老婆婆不亲自动手,原来她不能操纵时光。
“看来这不是一个圈套。”
他终于放松下来。
没办法,阴险狡诈见多了,自然会有防人之心。
杯里的茶被一饮而尽,因为后面要说的话不少。
“对不起,我之前担心这里有诈,既然疑虑消除了,我可以告诉你实情。”
接着,阿离将自己9岁时进入古屋开始,一直到发现这里,中间的情况尽数讲了出来。
他相信这个夜月绝不一般,况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听完后,一旁的女儿月姬,流着眼泪,扑在妈妈怀里哭泣道,
“妈妈,他好可怜——”
夜月听到这悲惨的身世,也不禁动容,语气明显柔软了许多,
“阿离,我虽然同情你,也很想帮你,却实在无能为力。”
“为什么。”
阿离问话出奇的平静,似乎这些事,与己无关。
夜月发觉,对面的这个少年,理智的有些冷血,皱眉说道,
“因为我只要离开,时光就会前进,我的丈夫就会死。”
“我可以修改他的宿命。”
“你不能。”
“为什么。”
“我丈夫的名字,叫做解缙。”
“什么?——”
一向镇定的阿离,这次不得不慌了。
解缙,颖悟绝人,主持编纂了一部旷世奇书,名曰《永乐大典》,但这位更古天才,却在47岁时,被锦衣卫埋入雪中,活活冻死。
原来夜月爱上了这位风流才子,难怪会穿越回明朝。
但宿命修改有个不可逾越的界限,那就是严禁改变历史,所以很多大人物的宿命,都被锁定了,解缙便是其中之一。
即便阿离再怎样反转时光,也动不了这个人的命运。
“所以,我只能盗走他活着的时光,封印起来,一遍遍重复。”
夜月补充着,但她知道,自己不说,阿离也懂。
没有人说话,空气凝固的像冻住一样。
“你也累了,在这里歇一晚吧。”
夜月给阿离指了身后的一间客房。
阿离说了声“谢谢”,便走了进去,关了房门。
他不累,只是需要个安静的地方思考。
有一点很清楚,夜月不可能离开,因为这个世界本就不存在,是偷来的,她一走,整个幻境都将毁灭,解缙也再不会复活。
但夜月不回去,就拿不到十年前的时光,意味着救不出父母。
接下来该怎么办?阿离觉着脑子快要裂开了,仍旧一无所获。
“咚咚!”
有人敲自己的房门。
“谁?”
阿离没好气的问了声,他心情十分烦躁。
“在下解缙。”
一个文雅的声音传来。
阿离想不到,这位600年前的历史大人物,会来找自己。
“请进。”
他客气的回答着,并起身去迎。
门被推开了,一位面容俊朗,浓浓书卷气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入。
解缙本人比史书中的画像,要秀气的多。
“多有打扰,恕在下冒犯之罪。”
“哪里,大学士前来,荣幸之至。”
跟文人说话,阿离不自觉的也沾染了些古风。
但他心里明白,心里装得下3亿7千万字《永乐大典》的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果然,解缙在阿离落座后,开口说道,
“在下深夜前来,实有一事相问。”
阿离礼貌的为解缙添了茶,缓缓的说道,
“大学士请讲。”
解缙也看出眼前这个少年不俗,无需客套,于是直截了当的说,
“我早知内人夜月,非此时代之人,少侠前来,是否要将其带回本源之处?”
阿离没想到解缙会问这个,毕竟那个时候,还没有穿越这个概念。
他点了点头。
解缙面露憔色,不舍之情溢于言表,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人生在世,情义两难全,但落叶终要归根,你带她走吧。”
阿离看得出,解缙深爱着夜月,但为了大局能割舍私情,着实令他钦佩。
“不瞒您说,我已同她谈过,她不肯离开。”
解缙听后,眼里闪出感动的泪光,但很快,就平复了情绪,淡淡说道,
“这正是在下深夜前来之事,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莫非大学士已思虑周全?”
“内人夜月,始终不允我去到一处地方,我想那里,应该就是命门。”
“何处?”
“京郊灵山,雪顶之上。”
这次轮到阿离不淡定了,因为那里,正是历史中解缙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