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果真有记忆吗？如果有，它必定是残破的，如同天涯身上的衣衫。
但衣衫是没有生命的，天涯有，他应该是只迷失归途的猛虎。只是天涯没有见过猛虎，不知道猛虎什么样子，它的影像在易水门的聚义厅内见过，而且几乎天天见，师父的书房里也有一幅。大虫是凶残的，天涯不喜欢。
他喜欢身上的青衫，整整一百天没有离身的青衫。他被师父逐出易水门，正是穿着这身青衫的，随身的包袱在吃饭时被小偷偷走，天涯只有这一身残破的青衫和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铁剑。
时值冬至，外面飘着雪花，最适合回忆过去。躺在破庙柴房内的天涯这样想。
他喜欢花，各式各样的花。
在他眼里，花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宝贝：一片嫩绿中悄无声息地含蕾，小心翼翼的绽放，花瓣的光鲜艳泽胜过处子的肌肤，她们是草木的眼睛吧？
易水门的后山种植了很多花，天涯经常去观赏。他从不用手碰花，更别说摘了。细心的园丁看出这位未来掌门人的心思，但凡花瓣开始发干，他就会在晚上偷偷剪了埋掉。天涯在易水门生活了六年，从来没见过花落。
他终于知道花不仅要落，散落前会失去鲜嫩的光泽，飘落的花将在风吹雨打下残破，任人践踏，委身成泥。
残破的花，残破的青衫，残破的记忆。
数朵雪花从破旧失修的屋面的瓦隙莽撞地钻进来，慌慌张张地落在天涯散乱的头发上、破旧的青衫上、干瘦的掌心中，慢慢融化、消失，找不到一丝痕迹。
世间的花都像雪花一样该多好呀，短暂开放、瞬间离去，没有眷恋、没有牵挂、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残破。
记忆残破地存在着，它不是花。
孤独是记忆的温床。有了孤独，记忆就匆忙赶来，不管你是否喜欢。有时，天涯分不清是因为孤独才产生记忆，还是因为记忆而孤独？就像这个世界，是为他而生还是他为这个世界而生，又似乎都不是。
世界遗弃了他，他被逐出师门，失去了所有原本属于他的光荣。
上天偏偏捉弄了他：付出代价并不意味着必然的收获。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哪怕她的一句话。
哪怕是厉声的责骂，哪怕是轻蔑的侮辱。
她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孩子，出来喝点酒罢，暖暖身子！”看庙的老头招呼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