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病房内,一团幽谶森然的死气从冰冷的尸体上缓缓溢出。死气如烟似雾,散发着阴寒的邪恶气息,夹杂着怨恨、愤怒、痛苦、嗜血的负面情绪。
死气如雾升腾,如烟四溢,在尸体上空盘旋汇集,最终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模糊的人影如同虚幻,悬于半空,漂浮不定。
讳法时代,天地元气消散,灵气归虚,世间生灵亦有灵体转化成凡胎肉体,灵根断绝,灵源枯竭,六道之门封闭,轮回之路崩塌,三魂七魄亦不复存在。
讳法时代,影响人生存的不再是灵魂,而是新陈代谢;控制人行为的不再是七魄,而是大脑神经元的记忆能力。三魂消散,天道不存,命魂不再是影响人寿命的根本,天地双魂亦不再是主导人命运、机缘的主要因素。
讳法时代,人,生而衍虚魂,死而魂消如灯灭,一生一轮回,一世一枯荣,不存在前世今生,更没有投胎转世之说。
讳法时代,人的灵魂只是受‘母子相传’的一缕人祖血脉而衍化的一道印记,因人生而生,因人亡而灭,称之为虚魂。因此,当人死后,并不会有灵魂离体的现象发生。
尸体上空的那一团黑影也并非是段虎的灵魂,而是受到炼妖壶内妖气的侵染,扩大了的生前一缕怨念。
段虎因背叛而死于非命,因犹豫而丧失机会,悔恨交集,怨念滋生。
原本,这一缕怨念并不会存在太久,会在人死的瞬间消散一空。世间天道沉沦,五行、阴阳、究极之力荡然无存,滋养怨念的鬼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任何邪魅森秽之物,都不可能长存于天地,负面的情绪亦是如此。
然而,炼妖壶内残留着上古洪荒时期大妖之息,是这方天地诞生之初的一道本源。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皆是妖族大能。而这股气息正是盘古遗留的最后一丝血脉。
受到这股大妖之息的影响,段虎的怨念化形,融合了体内即将消散的虚魂,硬生生的补全了三魂七魄。
然而,天道崩塌,元气消散,灵体不可能长存。
若不及时处理,即便补全了三魂七魄,段虎的灵体也无法在这个世间停留,一时三刻便会魂飞魄散,重归虚无。
段虎新生的灵魂,记忆尚未恢复,浑浑噩噩,身体不受控制的在半空来回飘荡,望着下方早已冰冷的尸体,一脸茫然。
突然,一股无穷无尽的吸力自下方传来。
被段虎仅仅握在手中的烟壶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青光,如同菌丝,朝着上方段虎的灵魂席卷而来。
菌丝将段虎的灵魂团团包裹,如牵引的绳索,拉回到烟壶之内。
紧接着,烟壶砰然炸裂,化作一道幽光,以堪比亿万倍光速的速度冲向虚空,消失在宇宙的尽头。
……
王凡踏上索桥,耳旁一静,嘈杂之声立止。
天渊之上,罡风如同镰刀,割戮一切外来之物,就连声音也无所遁形,被风旋消弭殆尽。
天渊之下,风隼异力似飘渺云气,无孔不入,侵入人体,剥夺体内生机,风化腑脏,撕裂经脉,比五行天罡之力更难防御,同时也更具威胁。
王凡身处其中,被两股天地之力悍然夹击,顿显颓势,身体摇摇欲坠,举步艰难。
两股力量,一虚一实,一内一外,防不胜防。
王凡脚下不停,依仗自身修为,释放玄力护盾,抵御两股外力的侵袭,艰难前行。
两股力量,虚实并存,互不侵犯,交汇于索桥,和柔一处,齐头并进,交替往复,袭击外来之物。
索桥上的王凡,举步维艰,如同瀚海行舟,在风雨飘摇之中,勇往直前。
王凡很清楚,不能停下脚步,罡风与风隼异力来自四面八方,若是裹足不前,四方力量冲击之下,一旦失衡,便如溺水之人,不仅会方寸大乱,更难矫枉过正,稍有不慎,便一失足成千古恨。而行进之中,前方阻力虽大,但身后风隼异力却会消弭无形。
天渊常年罡风不断,撕裂云层,搅弄水气,致使天渊上空终日云雾笼罩,每当云海翻腾之际,便是雾气弥漫之时,同时亦是天渊开启之机,放眼望去,一片苍茫。
王凡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云雾之中。
天罡台上围观的众弟子陆续离去,前往他处。
在他们看来,王凡此去必死无疑,绝无通过的可能。
二十四阶的修为虽然不弱,却也强不到哪儿去,在场众人之中亦属垫底的实力,若是这样的修为都能闯峰成功,那么冥渊就愧对它‘天渊’的称号了。
近在咫尺,如隔天渊。
两峰之间,相隔一条雾江,虽不是咫尺之遥,却也只有二十余丈的宽度。
称其为‘天渊’,便是对其‘险峻’的赞美。
……
虚无之中,一缕幽魂,如同浮游,飘荡在星河之中。
这里是时间之河,是所有世界的交汇之处,天地诞生之初,就已经存在的亘古永恒之地。
纯净的星光交织成一条河流,散发着清幽的光泽,绚烂而又神秘。
星河之中,幽魂显得很突兀,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如同一副完美的画卷沾染了一滴漆黑的墨点,破坏了整体的布局,扰乱了应有的美感。
幽魂茫无目的的游荡,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记忆,如同沧海一粟的浮尘,在时间的长河中随波逐流。
或许,随着时间尽头的临近,幽魂会同时间之河一起消亡。
但,时间会有尽头吗?
或许——
幽魂无法思考,只能被动的感知,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一台摄像机,忠实的记录着旅途的风景,却没有自我意识和思维,甚至生不出半点儿脱离现状的念头。
突然,不知游荡了多久的幽魂感知到一丝微弱的呼唤。
似乎是两个相同的灵魂发出的奇妙感应,是如此的自然,就仿佛电话的两端,发出同一个频率的信号,只能接通彼此。
幽魂醒悟过来,记忆如潮,瞬间恢复如初。
段虎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一种渴望,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望,莫名的福临心至,他醒悟到这是一个契机,是绝望之中的一线生机。虽然心还没有平静下来,还没有来得及认真思考当下的处境。但是他能感觉的到,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会遗憾终生。
没有任何犹豫,像段虎这样的狠人,不会因未知而恐惧,不会因恐惧而裹足不前,他一生追名逐利,从不退缩。只要有利可图,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
时间之河中的一缕光斑,突然闪烁了一下,段虎的幽魂没入其中,消失在星河之中。
顷刻间,时间之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可恶,可恶,是‘一更招魂咒’。”
“该死,被招走的还是命魂。”
“可恨,大仇未报,却死在了这里,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啊!满天魔罗,万恶之夔,深渊主宰,九幽冥神,你们谁能替我报仇,我王凡便将灵魂交给你们。”
漆黑空间之内,任王凡如何嘶喊,却无人回应。
天渊之上,王凡的身体倒在索桥上,任罡风肆虐、风隼入体,一动不动。
片刻之前,王凡用尽手段,终于跨过罡风和风隼异力最强盛的死亡区域。然而,尽头就在眼前,即将功成,却遭了算计。
王凡的真正实力绝非表面上显露的那般不堪,上次能在试炼中夺得地门令,绝非外界传闻的那样,运气使然。没有一定的实力,运气再好也未必能保得住到手之物。
有心之人,从王凡轻松暗算比他修为高的董魁,就能看出端倪。
当然,若是仅凭玄门手段,以二十四阶修为的实力也绝难成功。
玄力护盾只能维护王凡通过天渊的前半段,至于中间的死亡区域和尽头的力竭冲刺,便后继无力。
王凡的真正身份是衍师,虽然只有一星,却也非比寻常。
以同属于虚无之力的精神力抵御风隼异力,虽然不能完全抵御,却也比使用玄力轻松的多。至于外在的罡风,花些钱财,收集些防御风刃的符箓,便能轻松应对。
只是,让王凡没有想到的是,眼看即将功成,却遭了暗算。
“该死,该死——,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给我下的咒术,我竟然毫无察觉。”王凡心中惊惧,怒吼连连,狂怒不止。
给一个人下‘诅咒’之类的咒术,必须先在受术者身上刻上咒印,并设置一条引咒,做为激活的条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办成的事。
王凡从未发现身上的咒印,就连对方是何时下的咒,他都一无所知。三年来,他毫无察觉。因此才会在爆发的时候,猝不及防,无力反抗,中咒身亡。
“可恶,是谁出卖了我?”王凡不相信对方的咒术已经达到如此高深的地步,否则他绝难活到现在,思来想去,就只有背叛一途。
如果是十分信任的人,在不防备的情况下被刻下咒印,也未必没有可能。
至于引咒,显然是以‘精神力枯竭’做为激活条件,只有在他精神力枯竭的时候施咒,才有可能成功。
因此,那人即便不在百锻峰,也有眼线在兵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知道他今日闯峰,算到他要用衍师的能力,有可能耗费精神力,便设坛施咒,暗害与他。
而王凡的运气也是不佳,‘一更招魂咒’是最初级的招魂咒,从一更招魂,到二更招魂,再到三更招魂,依次能招一魂、二魂、三魂。因此,一更招魂咒并不常用,布置起来麻烦,而且收效甚微,只有三分之一的机会。
因为,天、地、命三魂中,天魂和地魂虽然不可或缺,却也不会影响生死。
常言道,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往身。
天地二魂本就时常在外游荡,即便被招走了,顶多有些负面影响,时间久了,就会自己回归本身,无关痛痒。
而命魂不同,命魂是一个人存在的根本,居于魂海,无时无刻不在消散,象征着一个人生命的流逝,冥冥之中,命魂与天道相连,命魂存则生,命魂消则亡,天命所归,生死既定。
因此,若非是死于非命,则命魂的多寡,决定着一个人的寿命。
而命魂被拘出魂海,就会被天道收回,散与天地。
命魂消则亡。
王凡失了命魂,天道便抹去了他存在的痕迹。
换句话说,他已经死了。
现在的他,只不过是魂海内,天地二魂凝聚的意识,是灵魂本体的显现。
一旦天地二魂离开魂海,失去命魂的牵引,就会被吸入六道轮回,散意念,除记忆,轮回转生。
先不说王凡没有能力阻止天地二魂的离开。即便能,也没有什么用,顶多是拖延几天,等到肉体溃烂,魂海也会崩塌,到时天地二魂同样会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