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索斯不无担忧的看着诺斯,但他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因为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既然不知道可能发生什么,又如何提防呢。
要说不紧张,肯定是撒谎。诺斯只希望自己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要显得那么紧张。
他审视着镜子里手摆放的位置,尽力调整到看起来更为自然,衣襟下摆有些皱,他将其抚平,但这些动作却无一例外的让他的紧张感愈加暴露无遗。
“哥哥,瓦罗长老一定会看到你的记忆的!”索斯不假思索的说。瓦罗长老是智者,他所具有的能力,有好多大概连小镇里最老的老人也不见得知道。索斯毫不怀疑长老的能力。
每个即将举行成人礼的孩子,在前一年,都会接受瓦罗长老的洗礼。
瓦罗长老总是和蔼可亲的说:“你们不必把这当作严肃的洗礼,这只是我与还是孩子的你们的一次交谈而已。”
其实,如果没有去“失去的森林”这码子事,诺斯大概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这次洗礼。
但现在,他很担心,瓦罗长老在洗礼中,到底会不会发现什么。
如果发现了什么,他会怎么做呢?大概是会第一时间提着诺斯的耳朵,把他弄到小镇的图书馆去。
诺斯知道,在图书馆那阴晦的后院里,住着专门收走记忆的匠人。那人成天到晚沉默的板着脸,就像遮蔽天空的阴云一样让人感到沉闷压抑,他嘴角的肉松弛得不成样子,眼睛也黯淡无光,在没有记忆可取的日子里,每日一成不变的磨着一把尖刀。“嚓,嚓,嚓”,如果你经过图书馆的后院,就能听到充满寒气的声音。诺斯一直怀疑,难道就是用那把尖刀划开可怜的脑袋,取出记忆么?
关于这点,瓦罗长老曾对那些很小的孩子说:“我们雪国人,是不会感受到痛的。既然不会感受到痛,你们怕这尖刀干嘛呢?”
可是,还是有不少小孩子,听到这“嚓,嚓,嚓”就有些胆战心惊。
“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这敲门声十分有节制,不急不缓。门外必定是瓦罗长老无疑。
紧接着,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兄弟两便听到了瓦罗长老那特有的略带嘶哑的声音,正在温和的向妈妈问好。
“诺斯在楼上,您先坐一会,请允许我先为您端上一杯咖啡,刚刚煮好的热腾腾的咖啡,”妈妈的语气,敬仰中透着几丝惶恐。她大概已经将早就煮好的咖啡热了好几遍。“我这就去叫诺斯。”
“不必了,太太。我上去就好。”瓦罗长老眯着眼睛,微笑着说。
然后,他忽地有些拘谨的将下颌向内收回,迈着坚毅的步子,朝楼上走去。
“哥哥,上来了。加油哦!”索斯吐了吐舌头,右手握拳,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
他向瓦罗长老颔首致意,然后,踮着脚尖离开了房间。
“诺斯”瓦罗长老踱到窗前用手指头稍稍拨开了厚重的窗帘,“你看这窗外的景致。”
诺斯没想到,与瓦罗长老的对话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头。他显然有些错愕。
但他仍顺从的踱步到窗旁,顺着长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不论是窗框,还是更远处房屋的檐廊,都涂以白漆,或者说,即便不涂上白漆,也是白白的一片,因为厚厚的白雪掩盖了一切。再远些,便是钟塔式的图书馆以及那附近结冰的河。更远一些,大概还应该有山峦的痕迹,不过,诺斯已经看不到那么远了。
“是不是很无趣?”瓦罗长老突然这样问道。
“无趣?”诺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每天都是这样的风景,雪国的人在这样的景致中安然宁静的生活着,谈不上快活,他们也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快活,可好的是,也没有什么悲痛。那么,无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你不觉得吗?到处都是一样的颜色。景致的变化也极少。”
“额……景致的变化是极少的,颜色……”诺斯的脑海里,忽然闪现了记忆中那个火一样的颜色。
同时,瓦罗长老的眼神中也掠过了一丝猫一样的警觉。但很快的,他就恢复了慈眉善眼的温和模样,他身段优雅的在条凳上坐下。用老人特有的充满慈爱的声音说:“诺斯,你知道“失去的森林”吗?“
诺斯不安的点点头。关于那片森林的传说,雪国里的孩子们几乎都听过。因为,几乎每个妈妈都会拿这个传说来警示自己的孩子,那片森林是不容进去的,对于雪国人来说,那是代表死亡的森林。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那里叫作“失去的森林“吗?”
诺斯老实的摇摇头。
“那是因为,我们雪国人在那里是不能存活的。这并不是最关键的原因,关键的原因在于,在那里,雪国人将失去我们最为珍贵的东西,我们坚不可摧的身体从此将变得柔弱不堪,我们将无法抵御外敌的入侵,而雪国,也将不复存在。”瓦罗长老的眼里满是忧虑。
诺斯没有说话。心里却浮现出了森林里那个老人的模样。如果他未曾亲眼看到那个在森林中生活的老人,想必今天也会对长老的说法坚信不疑。
“你是说,是这不变的景致,这感受不到疼痛的身体,给予了我们力量,让我们整个小镇得以生存下去?”诺斯问。
“是的。”
“如果我们看到了不同的景致,身体感受到了疼痛,我们的小镇,这里的一切,便会消失么?”“是的。”
“可是,我们放弃看到不同的景致,放弃对疼痛的感受,就是为了维系这个白茫茫的世界吗?”诺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有些激动了。或许,是因为想起了那个无意间窥视到的另一世界,或许,是想起了森林里那个老人怀抱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却也充满了忧伤。总之,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促使他突然说了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懊悔不已,却无力回天。
瓦罗长老很久不言语。他再次站起身来,背对着诺斯,面朝着窗户,似乎在慢慢思考什么。
诺斯想,就这样吧,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也就说了!
于是,他便开始拿过研钵,弄起了梅干片,连梅子都是白色的梅子!他一面用力把这些雪白的梅干捣成泥状,一面愤愤的想。
“好吧,诺斯,我们的谈话结束了。”瓦罗长老转过身来时,仍是平素的模样。
他微笑着,轻轻的拍了拍诺斯的头。
然后,径直离开了房间,他的背影看上去带着一种深意。
他大概什么都知道,却没有把我弄去图书馆。诺斯看着瓦罗长老消失在门槛处的身影,有些不安。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这是雪国人的本性,他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也不会长久的害怕什么,诺斯知道,他是一个勇往直前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