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姓书生瞧他二人一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走了出去,口中喃喃不休,依稀听得是什么“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之类的话。
前方太乙怪叟几人追到洞口处,只见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却是那些被天元魔君抓来的武士。黑衣童子滚在一旁抱臂哀叫,白衣童子怔怔而立,长鞭寸断,手中只余短短一截鞭柄。
几人大惊之下,一问方知,原来张路遥从洞中出来后,只顾闷头狂奔。黑衣童子见状,当即上前阻拦,哪知张路遥一言不发,从他身侧疾闪而过,两人擦肩时,黑衣童子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臂上剧疼,当即摔倒在地。这时白衣童子长鞭将将袭到,正卷在张路遥足上,想要如同上次那般将其拉回来。
但张路遥这时的去势又岂是两天前玄黄马所能比的?长鞭方一卷实,便迅速绷紧,随后噼啪一阵乱响,断成数十来截,满天飞溅了出去。有些打在众武士身上,力道极强,将这些人打得滚倒在地。
白衣童子这长鞭虽非什么宝物,但制作时也颇费了番功夫,结实程度自然实非一般。然而这时却被张路遥弄断,一时间又是伤心,又是惊讶,怔在原地忘了动作。
太乙怪叟等人问明情况后,那天元魔君检视一番黑衣童子的伤势,又拾起地上断鞭查看片刻。太乙怪叟问道:“如何?”天元魔君道:“这人功力比方才击退老杂毛时,要弱了至少半成。”太乙怪叟点头道:“果然如此。”
崂山双鬼对视一眼,均是大为不解。魏寻常不由问道:“两位此言何意?”太乙怪叟和天元魔君相视一笑。
桃花三娘嗔道:“太乙前辈和天元大哥就不要卖关子啦,究竟是什么回事,还是快些说出来,让小妹也一解心中疑惑。”
太乙怪叟微一沉吟,心想等会还有用他们之处,不好推辞,何况纵然自己不说,以这几人的见识,再和蛊毒二人商量一番,也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当下索性便大方道:“嘿嘿,其实……。”
说到此处,他忽地咳嗽几声,说道:“其实毒兄方才可是走眼啦,那红珠并非什么辟毒珠,而是兼具解毒与增长功力之效的一样奇物。方才那小子倒是好运,居然能将这等东西吞了下去。”
魏寻常恍然道:“啊,怪不得那小子能一掌将蛊道兄逼退,原来是这等缘故。”柳奇道:“只是方才天元兄说这人功力减弱,却又是怎么回事?”
天元魔君道:“那珠子虽能增长功力,但也并非简单吞了下去便可,想来应当立时运功调息,将之缓缓炼化,方能逐渐进益。哼,那小子虽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得了这么大好处,但于这些修行之法却一窍不通。嘿嘿,所以他虽靠着那珠子的作用,一时间功力飞涨,但随后便会慢慢流失了。”
他却也不想若张路遥当时真地打坐运功,他们这些人又岂会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崂山双鬼这时总算明白了其中关节,心中便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股贪念:“那小子不过人阶明境的修为,吞下那珠子便能和蛊道人不相上下,若是我得了那珠子,岂非天下无敌,指日可待?”
随即两人却又都生出一股担忧。魏寻常皱眉道:“但那珠子既然被吞了下去,会不会就此化了个干净,好处全被这小子一人得了?”
天元魔君道:“不然,若入腹即化,那小子当时便要爆体而亡了。”崂山双鬼闻言,方始放下心来。
只见桃花三娘顿足道:“啊哟,那还不快去追,呆在这里等些什么。”太乙怪叟笑道:“无妨,那小子功力一直减弱下去,跑不了太远的。”天元魔君点头道:“但也不可太掉以轻心了。”
这时那书生正走出洞来,听见几人言语,也便知晓了事情始末,心中不由叹道:“妙极,妙极,这正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路兄时来运转,所谓‘时过于期,否终则泰’,古人诚不我欺也。”摇头晃脑一阵,乐不可支。
忽地他却又想起一事:“若然当时我自行将珠子吞下,功力大涨的岂非便是小生我了?”想到这里,呆了一呆,旋即心内大摇其头:“非也,非也,所谓一啄一饮,皆有定数。当时路兄身在不测,我与他一见如故,岂能轻朋友而重自身?此非君子所为。何况即便小生得了那珠子,也打不过这些人的。”想了一阵,只觉自己所作所为实乃无比正确之事,于是一阵得意。
那壁厢太乙怪叟几人既知张路遥吞下的红珠是件难得的宝贝,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问清张路遥是从来时的山洞中奔走之后,便即追出。
天元魔君临行之前,却又将一众武士的穴道全数点住,便连本已归属桃花三娘门下的女子也未放过,其用意自是要防止自己等人离开后会突生变故了。那书生也在其中,他才得意了片刻,便又不能动弹,不由大叫晦气,心想:“路兄是‘否终则泰’,我却是‘否备鄙反,闭也,塞也’了。”
桃花三娘见状,本有心阻止,但想太乙怪叟等人生怕事情泄露出去,决计不会有所心软了,自己阻拦也是无用。故而她只犹豫片刻,便不多理会,只吩咐同来的几名少女好生照料那些女子,当下也随众人出了山洞。
几人出得洞来,四下寻找张路遥踪迹。只是这群山之间本就乱石嵯峨,加之又在夜间,一时众人竟无法弄清张路遥究竟是去了何方。太乙怪叟心下大是后悔,暗道不该耽搁了那片刻功夫,当下几人计议一阵,只得分头追寻不提。
却说张路遥自那蛇洞中蹿出来之后,撞倒黑衣童子,扯断白衣童子的长鞭,皆是在浑浑噩噩之间。他从来时的山洞中跑了出去,在山间胡乱闯荡。
这时他神志仍不甚清醒,体内热力却丝毫不减,唯有不断发足狂奔,方能稍觉舒服。好在这一带群山中因为那异蛇洞穴的缘故,少有旁的异兽存在,因而张路遥一时间倒也没遇上甚么危险。
这般奔行了许久,他体内热力慢慢消退,神志渐复。待得张路遥醒过神来,只见自己正身处一个幽密的林子中,原先和自己同在那山谷中的人却是一个不见。
这林中四处皆是松树,因而眼下纵是秋季,树叶仍然未落。繁茂枝叶间,偶尔能见着一点星光闪过。有时秋风澎湃而来,群山万壑之间,万顷林海,波涛齐动,肃杀呼号之声不绝于耳。
张路遥怔怔立在当地,心中只想:“我逃出来了?我逃出来了?”一时宛如在梦中,分不清眼下情形是真是幻。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慢慢调匀气息,仰首望天,只见几处星光忽闪,如同在向自己眨眼。转而向前方看去,只见松木的粗壮树干,或苍劲挺拔,或虬结如龙,在黑夜间若影若现。
他这般看了片刻,想了片刻。但无论如何回想,却只记得自己被黑气入体前之事,随后的一切,竟似做了一场大梦,虽略有印象,但若要仔细理出个头绪,却又只剩一股茫然。好在虽不知自己究竟如何逃脱,但事实即成,那是无可置疑的了。想到此处,他忽地纵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意。
这般笑了一会,张路遥环目四顾,只见来时的路上枝叶散乱,一片狼藉,忽然想道:“不好,我从山谷中逃了出来,天元魔君他们岂能不追?我在这山间留下这么多的痕迹,以那些人的本事,只怕很快就要找到我了。这该如何是好?”
思索片刻,一时间无计可施,但想林子里面走动容易留下踪迹,何不去到那荒野之上?这时乃是夜间,月黑风高,在大路上奔行一来不虞被人远远瞧见,二来不会留下太多印迹,岂不更好?
当下他打定主意,出了林子,略辩了辩方向,便发足往山下行去。本来他想要挑些偏僻小路行走,但又想到对方追寻自己,定然会考虑到自己所想,只怕也会往小路搜寻,于是改往平缓易行之处行走。
他原本又饿又累,这时却也不觉腹饥,浑身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他虽然有意放轻了脚步,不再似先前那般一路狂奔,但体内真气滚滚而来,如长江大河般无穷无尽,每一步踏出,都是往日的数倍之远。
张路遥心中惊喜交加,却不知究竟是何原因。他于路思索片刻,只道是自己长久来的勤修苦练终于有了效果,又或者是突然开窍,是以功力大涨也未可知。
但又觉不会如此简单,不过无论如何,总是件大大的好事。一时他心头五味陈杂,悲喜交集。喜得是自己功力突然大有精进,悲得是若自己早些有如此进步,家族中的对头迫害自己时,便不能那般轻易如愿了。
这般乱想了一会,他又想起那易姓书生来,心想不知这人现在如何,是和自己一样逃了出来?还是仍旧落在天元魔君手中?他这时尽管功力见涨,却仍远不是天元魔君等人的对手,是以也不敢起什么回头救人的念头,只能心中为之祈祷,又思索起是否有借外力救人之法。
这时他功力激增,目力也便有所精进,于这星夜之中,行路也并不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