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天的话甫才说毕,陆琴风的人便已倒了下去,是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不甘、几分痛苦和一分后悔重重地跌倒堕地,直摔得他后背骨碎如裂,大脑霎间空白一片……
我输了!陆琴风的心在滴着血。
我在最不能输的时候输了,而且还输得很惨很彻底,陆琴风躺倒在地,两眼无神地看着晴空下的悬日,悬日下的浮云,浮云下的冰山……突然感觉到一阵身心疲惫。
他的枪还稳稳牢牢地攥在手中,脚还是动也未动地插在冰丘上,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改变一下,但自己却被他击倒了,被他的气势给击倒了。陆琴风没有动,也没有看依旧身在冰丘上的地狂半眼,一字一句将口中的话吐出,道:“我输了。”
“我输了”,这句话要靠出言者怀有多么大的勇气和多么大的痛苦才能启齿的,因为这三个字不仅要承受失败的打击还有坦诚失败的勇气,更可能要忍受围观者嘲骂和不屑的眼神,以及对手胜利时的狂妄嘴脸……
三字字字重逾磐岳,直压得陆琴风差点儿喘不过起来。他突然觉得眼前迷茫一片,再不知身在何处,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
“混小子!”一声熟悉的呼唤将他从迷幻中叫醒,当他努力地睁开眼来时,才发现一双灵动如翦水般的大眼眨也不眨地停在自己脸上尺许处。
然后,灵动的大眼下便是易丝丝那一张美丽动人的姣美容颜。
便在清醒的刹那,陆琴风从她的眼中看到的由关怀到欣喜的神色转变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且现在他还清晰地从她脸上看到几滴尚未干透的泪珠,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终于又被陷入一道情网之中了,忍不住长叹一声。
“你还叹什么气啊,我们现在已被重重围困,还不快起来救我爹。”易丝丝哪里料到陆琴风这时会醒,突然间与他在如此近距离对视,显得有些措手不及,慌乱地退后半步时,嫩颊早已红透耳根,这时听得他的一声长叹,她才乍间清醒,记起了周围的险境,于是便娇嗔着提醒道。
陆琴风虽然很想在她面前板起面孔,但这时却被她的娇嗔弄得心中一荡,面颊一热下所有的铁石心肠全部像是豆腐渣般溃不成军,无奈地冲着她苦笑一声,挣扎着爬起来,这才发现原来日已偏斜,天空上不知何时布上了几片乌云。
“蓬”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气劲交激,他愕然瞧去,只见十几丈外的一片旷原上正有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激烈缠斗。两人均是身形矫健、疾步如飞的绝顶高手,而且气脉悠长、修行深湛,但却都是以比拼招式为主,偶尔逼发内力相激,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是老易和地狂,他们怎会斗在一起?”陆琴风侧目瞟了一眼易丝丝,却见这刁蛮女一双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激战中的二人,娇面时而欣慰时而惊骇,闻言淡淡扫了自己一眼,道:“你刚才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唉,回去再说给你听吧。”说完又两眼专注在二人的决斗上,仿佛当自己再不存在。
是啊,昏迷了,自己明明记得是日上中天,怎么现在太阳已偏西了这么多,难道自己已昏迷了几个时辰了吗?真是奇怪,可是自己究竟为何会昏迷呢?自己只记得被地狂的气势压倒在地后就觉得胸口一阵压抑、脑中一片空茫,然后就再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似乎从那一刻起,自己就忘了以后的事……莫非,自己就是从那时开始昏迷的?陆琴风扫了一眼四周,只见周围的雪面上有着许多杂乱无章的脚印,但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他却始终觉得其中似乎少了点什么,比自己昏迷以前似乎少了点什么特别的东西,但到底少了什么呢?他努力想了半响却依旧没有答案。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不经意间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堆被风吹的烟灰四起的火堆,火堆的火种早已熄灭,只留下几块未能烧完的残布。他突然想起了残布的来源,脑中一动,终于想到这里少了什么,当下问道:“那个外套被我们拿来当材烧的司马长卿呢?他不是欺负过你么?你怎地放他离开了?”
“他是在你昏迷时被那老头带来的人救走的。我都说了你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等回去再告诉你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打败那个老头。”易丝丝连眼见也不瞟陆琴风半下,像是在自言自语道:“父亲经历大小战不下百次,这一战却无疑是最凶险的。”
陆琴风还想再问什么,但瞥了一眼身侧的易丝丝,晓得她现在心系乃父的安危,恐怕也无心再告诉自己什么,当下无奈地苦笑一声,蹲下身去,用手比划了几下雪面上诸多的足印,然后仰头看天,喃喃自语道:“这一处有五人的脚印,其中以司马长卿的最较杂乱繁多,这……却是为何呢?”
他的话音虽小,却也逃不过距离他身旁不远的易丝丝一双灵耳,虽然对父亲焦忧担虑,但毕竟他与地狂的决战还未到分身死的地步,更何况陆琴风的举动本是她最为关心的,当下她忍不住瞟了瞟陆琴风,问道:“你在做什么?”
陆琴风双目深深注进她那翦水般的大眼内,不答反问道:“你想不想把那司马长卿狠狠教训一顿?”
易丝丝恨恨地道:“他差点儿就糟蹋了我的名节,我当然恨不得要将他碎尸万段。哼,当初我爹就不该收他作徒,因为他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不过可就苦了司马伯父,他若知道儿子是这么样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那还不气的吐血。”
陆琴风诡秘一笑道:“既然你这么恨他,嘿嘿,我可以保证你今晚就能将他好好暴打一顿,以出胸中的鸟气。”
“是吗?”易丝丝先是满脸兴奋地道:“你真的能帮我吗?”突然又泄气似地道:“我那次害的你气血冲脉,差点儿走火入魔,你……还可能原谅我吗?只怕你是故意骗我的吧?”
陆琴风拍胸保证道:“你放心,其实我身体出现的那些异状,都是因为吸纳了那颗神囥精气的缘故,与你本无任何关联的。即便你没有踢我一脚,我迟早也会被那些气流反噬经脉的。更何况,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对女子动粗用强的人,这番助你其实也是出于侠义。”
易丝丝现在突然觉得眼前的陆琴风说话变得正气慷慨、彬彬有礼,却有些不习惯地小声道:“你……你怎地不自称‘老子’了?我……你这样说话,我怕你是故意哄我开心。”
这句话说的情意绵绵,且无疑是告诉陆琴风她易丝丝相信的就是原来的无赖陆琴风。
陆琴风却觉得有些受不了,暗忖:你这妮子真是奇怪,一会儿骂自己粗俗无赖,一会儿又说信任的是自己无赖的时候,唉,女人真是善变!当下无奈地苦笑道:“原来我陆琴风要做一个老好人那也不成,唉,其实陆某在女人面前向来是言谈慎重、举止温雅、尊重有加的。嘿,受不了,老子从来都没有这么自谦过,真是去他的风度翩翩、正人君子!老子觉得还是做一个言谈不受拘束的无赖来的自在。走吧,如果快些,说不定今晚还能赶上净月山庄的晚餐。”说罢,猛一挺身举步,灵猫一般朝着西北方掠去。
“等一下,”易丝丝哪里料到陆琴风说走就走,抬眼瞥了一下那边激战的二人,顿觉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当下急叫道:“陆琴风,混小子,你等一下,先把事情说清楚再走。”
“嗤”
她话声甫毕,蓦觉眼前一花,只见陆琴风突然又停在自己的眼前,就像是从未动过身似地。
“你……”她惊愕地看着陆琴风,一脸的不能置信道:“你是如何办到的?这是不可能的。”
陆琴风“嘿嘿”笑道:“可能在老子昏迷之前这是不可能的,但现在老子已经醒来,这不可能已变成了可能。”说完,又诡秘一笑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老子刚才已从司马长卿的足印中瞧出他底气不足、中气有虚,可能是因为他从那坍塌的冰面掉下去时受了内伤,所以我们现在去杀他个回马枪,保证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易丝丝这时倒忘了他又恢复了无赖的本性、开始以‘老子’自居,闻言不解道:“这不能的,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陆琴风再“嘿嘿”一笑道:“当然是从他的蹄印中,不然你还会以为是哪里?”
“你是说,”易丝丝看着地面杂乱无章的脚印,不能置信地道:“你能从这么写混乱的脚印里认出他的来,这是不可能的。”
陆琴风没有立即答她,反而弯下腰去,伸手按在一个深两寸许、长尺余、后跟还有一个拳头大的凹陷,道:“司马长卿平素最爱穿着一双铁制脚弓马靴,对不对?”
易丝丝一双美目深深地注视在那个脚印上,心中也终于开始相信了陆琴风的判断,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是喜欢穿铁制马靴,而且从来是非铁跟的不穿。”
陆琴风另手突然指向另一个与前者同样大小、但后跟凹陷明显肤浅的鞋印,道:“在冻古蛮荒最缺乏的其实便是铁器,当我第一次来你们冰火族时,便已从祁兄口中得知一斤铁器在你们冰原的售价是一斤‘雪马’蹄心肉。嘿,雪马本就是冻古蛮荒极为罕见的奇兽,而一只雪马所拥有的蹄心肉只不过八两而已。似想平常人家如净月山庄的守卫又怎会有能力支付如此昂贵的一斤铁呢?然而,要铸造两个像样的铁制脚弓,至少便需要一斤纯铁。所以,我敢断言这个后跟深陷的鞋印定然是司马长卿的,至于其他浅淡的便是其他净月护卫用兽毛抑或兽骨打制的脚弓所留下的。”
“那么你有凭什么断言他底气不足、中气有虚呢?”易丝丝用一种崇拜英雄的眼神盯着陆琴风,直到看得他不好意思扭过头去才算罢。
陆琴风不敢再与她对视,只有低着头故意装作用两眼检查地上的脚印,道:“练气者一般脚步漂浮、走路时留下脚印浅显难辨。而司马长卿随令尊修行有十余载,练气的功夫当然不在这些护卫之下,按道理他的脚印应该比他们的更浅更薄才对。但,你看,他的脚印非但不浅薄反而深厚沉实。所以,我敢断言,他不是重伤在身、就是气血不畅。”
“哈哈……”易丝丝突然捧腹狂笑起来,那表情就像是听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一样。
因为易丝丝素来给陆琴风的印象就是刁蛮任性、不可理喻,所以陆琴风对她的异状毫不在意,反而竟还自以为她是对自己的有如神助的推断太过钦服,所以才忍不住大笑,当下他学她一般“哈哈”怪笑两声,道:“是不是对老子的逻辑思维很是拜服啊,哈?老子也这样想,嘿,如果老子的智商再低些,那么烦恼可能就不会这么多了。”
“智商?”易丝丝突然顿住笑,满脸不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是一个傻子,哼,连三岁小娃都看出来的破绽,你却看不出,嘿,亏你还跟姑奶奶我提智商?”
陆琴风闻言一愣,一时不能会意她话中的意思,道:“你说什么?”
“哼,”易丝丝从狂笑到冷颜相对,之间的转变就如浑然天成,完全无任何破绽可言,她现在看陆琴风就像是看着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用一种充满着鄙夷、不屑、冰冷的口吻道:“亏你还自作聪明,以为对周遭一切明察秋毫,哼,难道你竟然没有瞧见姑奶奶的马靴也是铁制的么?嘿,其实这里所有的脚印都是我故意留下的,目的只是引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上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