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完全是冰雪的天下,所以无法分清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只是晚风更冷更寒,刮铲雪面时,制造成一种“呜嗷”的低沉夜枭,伴随着四周经淡淡星光下愈显空虚辽阔的旷原,以及旷原无始无尽的延展,无论如何也让胆大包天者有些心怯神畏的恐慌感觉。
夜空清朗无云,点点闪烁的晨星零星地散布在虚翰浩渺的苍穹下,竟似有些促狭而夺人眼眶的意蕴,不过星斗下一阵夜行游客却都是一般神情凝重,根本无暇更无心去欣赏正面朝他们晕其大浪的棋布星罗。
领行者正是刁蛮任性而又聪明伶俐的易丝丝,紧随其后的是对这个女儿束手无策而又爱怜备至的易南天,伴着易南天策骑同行的便是心神全部贯注在失踪了的陆琴风身上的天狐仙道和冷漠寡言的燕北行,接着便是司马长卿等十六骑。
众人驾着冰雪地的特产“雪马”已经循着易丝丝灵异的鼻子嗅到的陆琴风身上的异味一度奔行了四五十里。这时又翻过了一座雪丘,易丝丝突然叫停,然后独自一人策骑绕着雪丘来回奔了十余圈,而后蓦地“吁”一声掣住兽蹄,似是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方才明明还有的,为何气味到了这里就断了呢?”
众人显然知道易丝丝的嗅味追人大计出了问题,却没有人上前打扰她,尾随最近的易南天等人更将坐骑向后撤了数丈,以便于易丝丝能够不受己扰地再度嗅到陆琴风遗下的气味、重新拾掇断下的线索。
然而当易丝丝连续绕着雪丘转了十多圈后眉头依旧紧锁不疏,显然徒劳无功,接着,只见她翻身下骑,躬躯颔首,又绕着雪丘转了三圈,最后颓然退回易南天身前,道:“那混小子臭味就此而断,女儿再无法寻味索路。”
易南天这回倒没有责备她,反而竟对她含笑点了点头,道:“丝丝今次可算是功过相抵。呵呵,你能带我们到得这里,已是很不错了。好了,余下的路就有为父充当向导之职。”
“这?”易丝丝为之一愕道:“难道爹竟然能嗅到他的气味吗?为何女儿竟闻不到呢?”
易南天没有答她,反而突然侧首冲着身旁的天狐仙道洒然一笑道:“素闻天狐前辈猜术与追踪术天下无双,不知对此僵局有何解术呢?”
天狐仙道闻言先是一愣,沉思片刻,随即捻须笑道:“贤侄太过夸奖,唉,说起追踪术,老夫实在很久未有练习,先下只怕早已生疏不灵啦!不过追踪之术大体可分为寻迹、嗅气、望尘三个方面。而寻迹之术可经由路面印迹、密林断枝、草石踏痕等多方面来跟寻;至于丝丝小姑娘透过陆小子身上的气味来追寻他的下落,便是三方中的嗅味之术,此术更可由鹞鹰、猎狗等嗅觉灵敏的动物替代人类,如此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果;望尘之术皆在于眼观,故此术需个人有高深功力控制凌厉的眼力,否则便像是隔靴搔痒,根本难有奇效。”
易丝丝不由得咋舌道:“原来天狐老爷爷对追踪术领悟如此之深,唉,丝丝方才在老爷爷面前放肆,实在是班门弄斧,徒令贻笑大方。”
易南天忍不住冷哂道:“为父没有听错吧?丝丝竟然会在别人面前说出这么自谦的话来,唉,难道我的女儿转性了,开始学的乖巧喜人了?”
易丝丝撒娇当饭吃,跺足不依道:“爹,女儿从来都是乖巧讨人喜欢的,难道你现在才觉得么?”
易南天心忖“是啊,你是在说自己乖巧讨人喜欢,不过是为父一直没见着而现在才听到而已”,当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再侧过头去对着天狐仙道“嘿”地一声道:“方才听前辈所言,似乎还有下文,却不知现下我们该如何去追陆琴风那小子呢?”
天狐仙道突然闭上两眼,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倏地睁目,怪眼斜瞪着易南天,促狭地道:“易小子不是故意来耍老夫吧?你明明已经有了感应,否则便也不会如此不急不躁,一副成竹在胸地模样了?”
易南天蓦地摇头失笑道:“前辈不愧是人人传诵的鬼神算,小子的这些许伎俩哪能瞒惑前辈的法眼。好吧,如此小子就直说了。不错,晚辈确实是通过一种莫能言喻的感应觉察到陆小子此刻就身在左近,所以才敢夸下海口,充当前辈的探路卒。”
天狐仙道哑然失笑道:“你们父女俩一个比一个谦躬,却当真给足了我这个老头的面子。好吧,老夫便也不再卖关子,其实老夫也感觉到了那小子的大致位置,不若你我同时启程,沿两侧疾驾飞骑,看看到底是谁率先找到他,如何?”
易南天天生是孤傲不驯的性格,这两天只因一直将天狐仙道作上宾对待,所以压下了想要寻他比试一番高低的冲动,这时听得对方率先提出挑衅,那还不欣然应诺。
当下两人各领九骑,由易南天领着“乖”女儿,携同司马长卿引着余下七位师兄弟沿雪丘左翼朝着丘后旷地疾驰而去;天狐仙道在燕北行的伴同下,领着祁加洛八人旗鼓相当地由右翼打兽飞掠前去。
易南天意志差点儿有些动摇,从与天狐仙道分手到现在,他已经领着易丝丝等人沿着他自认为是陆琴风可能经过的路线狂奔了近一个晚上,横跨了将近五十里路,纵掠了近乎数十个冰丘,最后来到了一条唯一得见的凹陷半丈的冰壑外沿,不得不顿住了疾蹄。
这条沟壑纵向四丈有余,横里拉长五里许路,易南天曾经为找寻冰原的源头踏足过此地,此刻故地重游,自然有一番唏嘘怅惋之情。其实天方放明,东首天际一抹鱼肚翻白的艳日甫出迹象更别有一种黑夜即逝、光明将临的大好前途之预示。只是众人此刻连陆琴风的影儿也未有摸着,心事重重下,竟没有几个有闲情去抬首垂青一心想要讨好天下人的煞白天幕,更对即将探首来俯窥大地的日芒视如敝履而不屑一顾。
易南天突然翻身下雪马,负手移至壑壁前寸许处,双眼平视对面,良久竟没有动上半下。
凉风袭来,吹皱了他的衣角下摆,更扬乱了他髻下未能束扎的一缕长发,使得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下凡的天神,无端增添了身后众人对他的敬畏和钦服,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翘首立在当地,人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半声喧哗。
不知过了多久,天神般地易南天突地头不回地低喧一声道:“长卿过来。”
司马长卿毫不犹豫地应诺一声,起步离众,疾步趋至易南天身后半米余处立定,颔首道:“师傅请吩咐。”
易南天显然对这位结义大哥的儿子爱护有加,当下侧首慈爱地瞧了他一眼,柔声道:“为师知道你一直为那晚不顾师妹而去耿耿于怀,只是那冰月曹威龙一身邪异功夫炉火纯青,唉,便是为师对着他时,也不敢粗心大意。所以,这一点为师并不怪你,你更应放下耿垣于心的旧事,好好地与师弟师妹们相处。好了,为师现在就把丝丝他们交与你,你定要代为师把他们安全地护送回营,知道吗?”
司马长卿原本以为易南天会为那天自己不顾师妹而去的事后会很不高兴,然这时竟亲耳听到他不仅不责罚自己,反而还似开导自己,更委自己以重任,当下感激涕零地道:“师傅既往不咎,还热心导引,徒儿定必铭记于心,更不会负恩师所托。”
易南天闻言似放下重重心事般,淡淡一笑,冲着司马长卿略一点头,蓦地拔身而起,雄躯闪掠挪移,两脚就势于半空踢踏数下,人已转瞬间停往四五丈的对面冰壑边沿。
这一着显然令易丝丝等人触不及防,眼看父亲即将展动身形,便要不辞而别,这刁蛮女终于忍不住抗声道:“爹,你要去哪?为何撇下我们?”
易南天闻言似震了一震,但终于忍摺没有回首,只是扬手朝隔着一道壑的女儿等人挥动着依依惜别,雄躯一往无前地向远处踏去,声音充满着一去不复返的萧索味道,道:“生命的趣味在于探索,为父从没有这一刻更能体会到其真谛所在。陆琴风啊陆琴风,易某终于再由你指引下找寻到了某家早已失去多年的生命潜质。”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看着易南天渐渐消失的身影,易丝丝的声音竟透出着些许恐惧,“大师兄,我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为何他突然变成了这样?”
司马长卿一直盯着易南天的背影,闻言叹了口气道:“师傅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或者陆琴风那小子就在这附近,只是他肯定正身处险境,或者正被一个修为高深的恶魔挟持,所以师傅才怕我们武功低微遭了毒手,故而要独自一人前去应付。”
“那还等什么?”易丝丝突然转身,旋风一般翻身上骑,一震缰绳,低喝道:“父亲既然遇上了危险,我们又怎能坐视不理?走,我们立即从那边平原处掠过,一定要赶上那个魔人之前追上父亲。”说罢,一拍兽尾,率先提骑朝右疾掠而去。
众人唯恐她有失,纷纷翻上雪马,紧追而去。
司马长卿这时被撂在最后,当然没有人能够看到他那副冰冷清秀的俊脸上逐渐绽放的一丝诡异地邪笑——他究竟在得意什么呢?
冰原日出甲天下,这恐怕没有几个人敢于否认!
此刻东首鱼肚的一角已经探出半个艳朗的红日,欲遮还露中透着几分无言的羞涩,娇俏地差点儿让眼盲者也怦然心动。易南天就是在这种日晕夺魂摄魄下踏上了一座耸出丈半余高的冰丘,然后一眼便瞧见了冰丘下的一堆篝火,篝火上空数米高处横悬的一条金枪,枪身正中缠绑地结实牢固的少年陆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