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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

夜沉如墨。

月光不知何时已隐没在几片黑云之中,连几缕残余的星光似乎也幽暗了起来,不远处是连绵不断的青山,一座紧挨着一座,但在这样的夜里,却仿佛变成了一只只硕大无比的凶兽,把山下的一切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再近一点,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十几户人家稀稀疏疏地排成三两行,夜已经很深了,最后一个窗口昏黄的油灯光芒也已熄灭了很久。这个时辰,寻常的百姓早已进入了沉沉的梦乡,这些尘世间平凡的人儿们,或是梦到娶妻生子,或是梦到升官发财,又或是,梦到了飞升成仙。

这只是天底下无数村庄中最普通的一个,今夜的一切,也都和往常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平静,除了偶尔有几点清脆的虫鸣,几声渺远的狗吠。

沙沙沙沙,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墙角鬼鬼祟祟的走了出来,这是一个清瘦的少年,约摸十一二岁的样子,昏暗的夜色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脸。

少年的背上背着一个破旧的小包袱,手里抱着几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干草,他小心地探头看了一下前后,见四下无人,于是快步走到一堵土墙旁边,放下了手中的干草。然后他又朝四处望了望,一阵夜风拂过,让他瘦弱的身躯颤了一下,不知是冷,还是为自己此刻的行动感到紧张。

少年攒了攒拳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迅速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两块火石。

他用两手把火石轻轻一撞,只听“嗤”的一声,几点火星闪过,接着干草就冒起一阵浓烈的烟雾,进而化为升腾的火苗。少年一边向村外飞跑,一边回头大喊:“着火了,着火了!”接着村里不同的方向就传来了一连串的狗吠声,大大小小的窗户也相继亮起了光,依旧是那昏黄的油灯光芒,在渐渐升起的火光映照之下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身后的声音渐渐变得嘈杂,又渐渐变得遥远,此刻少年已经跑出了很远,进入了村西的一片树林之中。

他熟悉这里的一切,他知道这条路和集镇的方向相反,平时没什么人走,再远一点是一条小河,河流清澈蜿蜒,流向他不知道的地方,过了小河,再经过一片树林,就是一条笔直的官道,官道宽阔而漫长,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那也是少年曾经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他曾经见过一次官道上飞驰而过的马车,高大雪白的马匹拉着四个轮子的华贵车厢,那两匹马看上去比他在后山见过的熊瞎子还要威风。

他曾用这次经历把村里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老余头告诉他们,马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动物,而且马也打不过熊瞎子。再后来,这件事就一直被所有的孩子用来鄙视他,直至今天。

少年对整个童年的记忆很有限,似乎是很小的时候他就没了父母,被村里的人收养,收养他的人,正是老余头。老余头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糟老头子,一个人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对他不算好也不算坏,偶尔教他认几个字,有时候也会把破葫芦里的酒分他喝几口,更多的时候,是用棍子指使他干活,淘气的时候老余头会叉着腰骂他小乞丐。

跟着老余头的日子还算平静,可惜,三年前的那个冬天,老余头染上了风寒,一直咳嗽,最后病死了,被他埋在了后山的一个土堆里,如今坟头的草也已经很高了。除了一个空空的酒葫芦和一间空空的破屋,老余头什么也没给他留下,而那间破屋,也在老余头死后一年半的某个雨夜里,塌了大半,他只好搬进了村外的破庙里,村里的人有时候会接济他一点粮食,或是几件打了补丁的衣服,他只能靠打柴和抓野兔到集镇换几个铜板,也能勉强维持生计。

老余头活着的时候总是喊他小乞丐,老余头死了,村里的人还是叫他小乞丐,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却也没有反斥过,因为他的日子一向和乞丐差不多。昨天他们一群小孩子又讨论起官道上的马车,结果他理所当然被众人嘲笑了一阵,他一气之下,就和笑得最凶的二狗打了一架,虽然他用尽了全部力气,不过最后还是被高他半个头的二狗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回到破庙里草草吃了点东西,他突然有了一种离开这个村子再也不回来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去,但是在那一刻,少年离开的愿望竟是如此强烈。他很快收好了包袱,临走之前,他决定报复一下二狗,于是就有了那一把火。

火光燃起的那一刻,他突然很后悔,又觉得舍不得离开了,舍不得村后那片有野兔和熊瞎子的树林,舍不得那座埋着老余头的山头,舍不得这里的每一个人,也包括刚刚揍过他的二狗,他突然觉得其实二狗平日里对他也还不错。

可是火已经烧起来了,越烧越旺,他只好拼命跑,拼命跑,仿佛好像要一直跑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夜更深了,少年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脚步也开始变得迟缓,终于,他停了下来,不远处,已经可以听到潺潺的水流声。

村子早已又恢复了平静,几把干草根本不足以将二狗家的那座土房子烧起来,除了断断续续的几声狗吠,只余下一片静谧和安详。

少年在河边的一片草地上躺了下来,理了理枕在头下的包袱,他只觉得又累又困,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弦月也沉入了山的怀抱里,只有几缕柔和得几乎看不见的星光,静静等待着黎明,草丛中转而传来了沉沉的呼吸声。

“小乞丐,小乞丐……”恍惚之间,他仿佛听见了村民们的声音,似乎是一个人,又似乎是一群人,有二狗的声音,也有老余头的声音,他想回答,却又发不出声音。

他仿佛又感觉到自己躺在襁褓里,被一双暖暖的手抱着,那是一个天仙一般美丽的女子,站在一棵大树之下,双目所及,墨绿的树叶遮蔽阳光恍如一片夜空,枝叶间无数细小明亮的白花状若星辰,女子温柔的话语一直在耳边回荡:“你看,这漂亮的花像不像星河,那就叫你星河吧,叶落星河,叶星河。”那一刻他宁愿就沉醉在这样的怀抱里,永远也不愿意醒来。

少年的名字叫叶星河,他梦到过很多次,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村民们路过二狗家的墙角,焦黑的印记依然清晰可见,几缕草灰随风旋转,继而消失不见。

“哎呀,谁这么缺德呀,烧人家墙角。”这是二狗妈的声音。

“是小乞丐吧。”有人回答。

“又是那个小混蛋,我非得再揍他一顿不可。”二狗大声叫嚷。

“我刚路过小庙,小乞丐他……他……好像已经走了,什么东西都不剩。”

众人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一个小孩子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万一……”一位大婶说完,叹了一口气。

“大家四处找找吧。”

人群中,二狗紧紧握着拳头,脸红红的,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难过。

就在此时,叶星河也早已醒转过来,在河边胡乱洗了把脸,冰凉的河水冻得他的脸有些发疼,他用力甩了甩头,从包袱里翻出几个红薯洗净后就大嚼起来。

晨曦就这么洒了下来,嚼红薯的少年青涩脸庞上挂着几滴水珠,折射出炫目的光晕,河水依然不知疲倦地流淌着,流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不知不觉已至中午,叶星河终于穿过了河对岸的树林,那条不知多长的官道就在眼前,此时烈日当空,空气似乎也随之燥热起来,叶星河拿起挂在腰间的葫芦,仰头咕了一大口水,继续向前走去,这是老余头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可惜老余头死后这葫芦里再也没灌过酒。

他曾听老余头说,沿着官道往北一直走,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城池,叫香蒲城。他不知道老余头有没有骗他,不过既然没有什么目的地,他打算先往北走看一看,他从没见过老余头口中的大城市,心中默默盘算着香蒲城会比集镇大多少。

转眼已过三日,叶星河每日风餐露宿,有时候沿着官道走,有时候在路旁的树林里寻找食物和清水,包袱里的红薯和干粮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可是香蒲城依旧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不禁在心里暗骂,“老余头这个死骗子”,拖着两条腿时也只觉得越来越沉重。

偶尔也听到过几次疾驰而过的马蹄声,可是他正准备问路的时候,官道上却只余下满路扬起的灰尘,再也寻不到人影。

残阳如血,把他的影子在官道上无限拉长,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种离开村子的冲动,那种不顾一切想走到外面看看的执着,在这一刻都已烟消云散。他只觉得不好意思再回到村子里去,又找不到什么能去的地方,如今连香蒲城也看不到,十二岁的少年内心经历着种种无奈的矛盾和挣扎,在这寂寞的天地间,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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