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的寒冰方尖,一座连着一座,矗立脚下。蜿蜒的冰山道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往前走着,寒风凛冽,将他宽大的黑色风衣高高吹起,那一袭颀长的白发,在雪花中轻轻飘扬。
无数的寒冰碎石从两旁落下,坠入下方的黑暗深渊之中,悄然无声。那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那蜿蜒冰山道上看去,仿如蝼蚁一般大小。粗大的锁链横在空中,铺满了雪花,时不时有寒风吹过,微微摇晃,哗哗作响。
天地世间,仿佛便只剩下那一个孤独的身影在缓缓往前走着,一步,两步……每一步都是缓慢而又沉重,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蜿蜒的山道终是到了尽头。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寒冰方尖,凌乱的碎石寒冰铺了一地,道道裂纹触目惊心,仿佛就在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大战一般。
雪痕自是没有心思打量这凌乱而又毫不起眼的地面,他的目光,早已看向那一座寒冰王座。
那仿如千年的寒冰下,冰封的,又是多少年前的故事?
那一个黑暗的头盔,周身都弥漫着古老腐旧的气息,只有正中那一颗蓝宝石,依然亮丽鲜艳,仿佛多年以来,都未曾有丝毫的褪色。淡淡的蓝色光芒,覆盖了整座寒冰王座,仿佛便有一个强大的灵魂,在支配着这所有的一切。
头顶洁白的圣光倾泻而下,那本来柔和至极的光芒,此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刺眼感觉。雪痕静静看着那一座寒冰王座,眼中渐渐现出了一丝迷茫。
这是哪?
我又在哪?
低低的心语,浅浅的疑惑。
为何这里的一切,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
仿佛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便曾来过这里,只是脑海中,却早已没有那模糊的记忆。
那千年寒冰封着的,到底又是什么?
忽然间,仿如噩梦之初的诅咒再度苏醒,那一个邪恶的声音又在心底响了起来。
“纵然我的灵魂化为灰烬,纵然我的生命从此消失,你也将永生永世受这黑暗之力的侵蚀,堕入黑暗,沦为恶魔,承受这无法逃脱的命运!哈哈哈哈……”
雪痕的脸,渐渐变得苍白起来。连同那双眼睛,也是瞬间灰暗下去,看不到一点属于人性的东西,那个人,就像突然间失去了灵魂,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只有那一座寒冰王座依然触目。
虚空中,仿佛有一个带着无穷魔力的声音在轻声呼唤:“来吧,来吧……”
雪痕蓦地抬头,空洞的眼眸中渐渐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如同天空般的蓝色映在眼中,却是怪异而又阴森。
“来吧,来吧……”
力量,权利,才是这世间最永恒的东西!
什么亲情?什么友情?
全是欺骗!
冰蓝的长剑燃起熊熊烈火,那一个人,蓦地举剑向前,往那一个寒冰王座直直砍去。
“轰隆!”
一声巨响,冰封千年的寒冰轰然碎裂,雪花飞溅,漫天飞舞,又渐渐散落下来,凝成寒冰。古老的黑暗头盔从寒冰王座上滚落下来,与碎冰一起,落在脚下。
雪痕低下身去,将那一个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古老头盔缓缓拿在手中,亮丽的蓝宝石上,倒映出一张迷茫的脸。他像是拿着自己此生的宿命一般,郑重而又决绝,一低头,将那一个黑暗的头盔缓缓戴了上去。
灵魂深处,忽然有莫名的悸动。那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过去,渐渐明晰起来。久远的回忆,如同无形的枷锁,笼罩着这一个年轻人。他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一震,脸上的肌肉也是微微抖动起来,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苏醒。他紧闭着眼睛,感受这周遭的一切,千年前的熟悉感觉忽然如寒风一般,扑面而来,将他淹没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双眼睛,蓦地睁了开来,透着的,却是凛冽的寒光,一如他头盔上那颗蓝色宝石,亮丽夺目。
心底,一个嘶哑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宿命无情的宣判,无法改变。
“从现在开始,我,便是你,你,便是我……”
寒风轻轻吹来,像是有古老的歌谣在风中奏响。
那笼罩下来的洁白圣光,渐渐黯淡下来,消失不见。天地苍穹,忽地一片昏暗,只有刺眼的雪光映在眼前。雪痕深蓝的眼眸,渐渐望向手中的冰蓝长剑。
这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剑,它有一个原本便属于它的古老名字。
魔剑,离渊!
“现在,沉睡吧……待到醒来之时,便是这世界颤栗之日!”
心底,那一个嘶哑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几分狰狞与渴望,却又仿佛本就是自己深心深处的想法,无从抗拒。雪痕缓缓往前踏出几步,在那一个寒冰王座上,缓缓坐了下来。
千年的寒冰再度凝结,将那一个身影冰封其中,只是那一双冷然的眼睛,却是依旧往外散发着凛冽的寒光,纵然千年寒冰,也是无法冷却一丝一毫。
就像自亘古以来便存留下来的渴望,千年来从无改变……
※※※
南疆,焚香谷。
山河殿上,李洵灼热的目光紧紧凝望着高堂上那一张桌椅,那是焚香谷谷主的位置,而今,云易岚却是将它让了出来。李洵的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渴望,然而渴望的背后,又暗藏着几分焦虑。
身为焚香谷大弟子,这本便是属于它的位置,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要说觊觎,恐怕不大适合。但要说没有渴望,那又是自欺欺人了,谷主之位,谁不想要?焚香谷也是正道大派,做了谷主,无论名气地位都要尊贵许多,这本不是李洵必然所求,却是他必然所求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或许当了谷主,那一个有着绝世容颜的女子就会正眼看自己一眼了吧……
李洵心中虽是渴望谷主之位,但毕竟也是跟随云易岚多年的人,心中对这个师父是又敬又怕。如今正道大昌,邪魔辟易,正道三派中老一辈人物又尽皆辞世,这对于焚香谷本是绝佳的机会,然而云易岚却要让出谷主之位,让自己来接管,这也当真是奇怪了!
李洵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无可奈何,无端受这谷主之位,心中自是有些战战兢兢。是以三天过去,他每次来这山河殿中,却都是不敢登上高台,在那谷主之位上坐下。如今,已是第四天了……
厚重的大门早已关上,李洵灼热的眼睛,始终注视着高堂上那一把桌椅,恍惚间,他似是看到了自己坐上去一呼百应的场景。想到此,李洵脸上忽然笑了起来,紧接着,又像是回到了现实之中,笑意逐渐冷却,只是那一双眼中,却是依旧充斥着渴望,喉咙深处,就像是有什么轻轻哽了一下。他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缓缓抬步往高堂之上走去。
“嗒嗒嗒……”
沉重的脚步声在大殿上回响,李洵只觉心中一阵紧张,似是连自己的呼吸都快到嗓子眼了。
一步,两步……
本是几步阶梯,他却仿如走了一个世纪。
李洵终于缓缓登上了高堂,只是他的脸,却是已经苍白得有些可怕,仿佛刚才的事,便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李洵缓缓伸出手去,在那古朴桌椅上轻轻碰了一下,像是试探,又像是害怕似的,又立刻缩了回来。一会儿,又是缓缓伸了出去,在那朴实无华的桌椅上轻轻婆娑,仿佛那便是他此生最珍贵东西。
忽然,“吱嘎”一声,门被缓缓推了开来。
李洵脸上一惊,手赶忙缩了回来,转头看着殿门方向,却是一名焚香谷弟子急匆匆跑了进来,道:“李师兄,青云门和天音寺的道友已经来了……”
李洵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听得“李师兄”三字,脸上却是微微怒道:“你是新来的吗?懂不懂规矩?”
那弟子脸上错愕,瞧得李洵脸上神色,顿时低头道:“弟子知错,请李师兄……不,请谷主饶恕……”
听得“谷主”二字,李洵顿觉如沐春风,全身说不出的舒畅,他面目含笑,看着堂下弟子,大手一挥,道:“你去吧,此事我自会处理……”
那名弟子应了一声,急急退了下去。空旷的山河殿上,又只剩下李洵一人了,他转头看着那一张桌椅,却是神色复杂,好一会儿,似是叹了口气,转身往堂下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