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戈并没有出现在队伍当中,领军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将领,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见到我便在马上抱拳参拜:“济州军副将施永毅参见元帅!”
说实话,我真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干笑两声:“你真是济州军的吗?我好像没见过你啊?”
“末将自从济州便跟随元帅了,只是当时只是一名普通兵卒,这段时间才积功升到了副将的职位,元帅不认识末将,自然很正常。”
原来如此,施永毅的回答让我小小尴尬了一下。我自诩能够深入到普通士兵当中,与他们打成一片,经常有些兵卒因为能够被我叫出名字而倍感荣耀,他们因此在战场上更卖命的杀敌。但我对施永毅这个一表人才的家伙居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田将军现在可以放我回去了吧!”正当我还在那里尴尬的时候,安静轩突然问道。
“当然可以了……再等等!”我已经答应释放安静轩,手已经离开了他的要害处,那边离我有十步远的吕公公马上冲过来要护住安静轩。但我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因为安静轩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甚至都有得意起来的迹象。经过这近一个月的接触,我发现安静轩是个十分要强的人,被人从都城临阳劫持到这里,眼看劫持他的人就要平安离去了,安静轩即使不会发怒,至少也不会表现的如此平静,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为了保险期间,我刚放手就立即又抓住了安静轩。
安静轩没想到我会立即反悔,脸色当即就是一变:“田将军莫非为了升官发财,要把我劫持到天全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算是看错人了!”
“我当然会释放殿下的,不过要在确保我们的安全以后。对了,殿下离开临阳的时候不是对着吕公公说了一段唇语吗?我现在终于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了,你说我还能放你吗?”我现在还不知道安静轩的阴谋,姑且这样说试探一下。
“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我只知道你该释放我回去了!”安静轩气呼呼的对我吼道。
安静轩的表演实在太逼真了,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怒视着我,差点儿就把我骗过了,但站在安静轩身后几步远的吕公公却露馅了。这个中年宦官也是知道唇语内容的,但他心计比安静轩差远了,甚至连我都不如,白活这么大年纪了。在听到我说已经知道了唇语内容的时候,吕公公的眼睛稍微转了一下,是朝我身旁看去的。
我身旁的人是谁呢?施永毅!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所谓前来接应的云军,根本是宏泰人假扮的,难怪我对施永毅这个人居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他们只等我放掉安静轩之后便痛下杀手,表面上没跟过来的秦无忧说不准就混在这群冒牌云军里面,虽然不一定会杀光所有的使节,但安静轩所忌惮的我多半是必死的。
我刚想明白了这一点,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施永毅出手,准备显露一下自己的本事。施永毅虽然也有下品高手的实力,我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应该是必中的,但这一击却被施永毅躲开了,这更加证实了我的判断——在听到我刚才说已经知道安静轩的诡计时,施永毅已经开始提防我出手了。
虽然躲开了我的攻击,不过施永毅躲的十分仓促,竟没有站稳,一下子仰面摔倒在地上,还向后滑了两步远。这小子心理素质和演技都是一流,这时候还一脸无辜的看着我:“元帅,您这是做什么?”
旁边的自己人也是吃了一惊,尤其是程振嘉,他们可能都以为我疯了。我也真是有些生气了,程振嘉这小子也太不小心了,居然给我迎来了一批冒牌货,如果不是我小心谨慎,自己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你们不要装了!我自己带出来的兵我自己还不认识吗?还有你,秦无忧,也不用藏了,出来吧!”我气聚丹田,对着这群冒牌货狂吼道,我并没有看到秦无忧,只是觉得他应该在这里。
吼完以后,我右手提着安静轩,左手推搡起程振嘉的胸口,开始教训起程振嘉来:“你这个笨蛋,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怎么就不给我仔细看看,居然给我领来一群冒牌货。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想把我弄死才甘心!”
到了这了,程振嘉还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茫然的看着我,直到秦无忧从冒牌云军中走出来,程振嘉的脸色才变得难看起来。大概是怕被我看到,秦无忧是站在这几千人的中间偏前,也是穿着云军的军装,只是那件衣服有些不合身,让他显得特别滑稽。这下子程振嘉和施永毅都认罪了,前者乖乖低着头在几千人面前被我用左手向后推了六步远,而后者也不再演戏了,站起来把身上的尘土拍打了一下,站到吕公公身旁去了。
“将军不亏是我敬仰的人,居然一下子就拆穿了我的把戏!”安静轩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而且一个劲的鼓掌,就像是个在观看戏剧的观众一样,似乎都忘了我的手还抓在他的要害处。
“废话少说,你再跟我往前走一段路,让你的这几千人给我后撤三十里!”我这话说的声音很大,大部分宏泰人都能听得到,说完后马上提起安静轩继续前进。
又前进了一个时辰,这次终于碰到了真正的云军了,而且是周金戈带队的。就在最近十几天,宏泰人在停火线上故意挑起了数起流血冲突,然后宏泰军的将领向周金戈提出了各自后撤十里的提议,为了避免事情闹大影响议和,周金戈同意了这个提议,与宏泰人同时后撤。使节团归国的信息被宏泰给封锁了,云国这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得到,周金戈这次出来,并不是来迎接我们的,他是得到了斥候打探到的消息,说是宏泰人在停火线附近有数千规模的军队调动,而且这批敌人居然穿的是云军军服。为了防止宏泰军搞什么阴谋,他这才率军出动的。如此说来,宏泰为了这次中途截杀我还是做了不少功夫的。
这次是真的安全了,我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现在再扣住安静轩不放就实在说不过去。我学着宏泰贵族的样子向安静轩行了个礼,样子虽然很像但就是缺少一股优雅的味道,“殿下现在可以离开了,记住不要忘了履行我们签署的合约。”
被我释放以后,安静轩立即掉头向南走去,但走出三十步后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我说道:“田将军,我能和您单独谈谈吗?”
在听到安静轩的邀请后,我稍微愣了一下,随便和敌国君王单独说话实在是件很忌讳的事情,转而向其他使节望去。
在接触到了我的目光后,洪天顺马上明白了我的顾忌,沉声说到:“慕君你去吧,你的忠心可昭日月,谁敢说什么闲话,我洪天顺第一个不放过他。安静轩怎么也是我们大云的一个藩王,切莫让外人说我们大云的臣子缺乏礼数。”
我心中并不想过去,但洪天顺既然这样说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在看到我那副蛮不情愿的模样后,安静轩笑了,笑的十分开心,总算是露出了与其年龄相称的一些东西。“怎么了?田将军也会害怕吗?我又不是吃人的恶魔,至于吗?”
“我还急着回去呢,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
“这次您是怎么识破我计策的?我真的很好奇。”安静轩突然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的问道。
我是从吕公公处看来的,但却不想说破,便编了个理由:“你这个人很是好强,这次被我劫持了,心中自然很是不服,眼看劫持你的人就要走了,你脸上平静的神色不符合你的性格。再说,你找的施永毅人实在太显眼了,这样的人在麾下我怎么可能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原来如此,我的演技还是需要磨练啊!真的很感谢您,这段时间教了我许多东西,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很多不足,我会在接下来努力弥补的。田将军,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跟着我混吧!咱们并肩作战,一同打下这大好河山,缔造一个新的太平盛世。如果说上次在大殿中我是胁迫您,心不是很诚,那么这次我是诚心诚意向你发出邀请!”
“对不起!感谢殿下的抬爱,我的回答还是老样子!”我再次拒绝了。
“为什么?”安静轩的邀请再次被拒绝了,显得很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裂土封疆的待遇都诱惑不了你吗?你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我所追求的是统一天下,结束战乱,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所以我要为天佑帝尽忠,他是名仁君!”我所追求的首先是天佑帝的女儿,其次才是天下的太平。换言之,我天下太平并不是太放在心上,抱得是“达则兼顾天下,穷则祖善其身”的态度,实现固然是好,不能实现对我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我真正关心的是云君,如果娶不到她我真的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结婚。但我觉得为一个女人而战,实在有些羞于出口,便把对自己并不重要的第二目标给说了出来。
“当今大势,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你的天佑帝或许能做个守成之君,但在这乱世中统一天下的绝对不会是他这种人,难道田将军没这种感觉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我还是挺同意安静轩这段话的,天佑帝给我的第一感觉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禁不住略微点了下头。
见我有些被说动,安静轩来了劲头:“乱世中需要的是有大抱负、果敢永毅、灵活善变、爱惜人才的君主,你眼前就有这样的一个人,那就是我!结束这百年的乱世,舍我其谁!”安静轩越说越激动,竟然咳嗽了几声,然后继续说到,“一个人,所追求的不过利和义这两种东西。你跟着我,我可以给你所有的荣华富贵,都说了,除了皇位以外的东西任你随便挑;你尽忠于天佑帝是对的,但这是小义,真正的大义是为了天下的百姓挺身而出,恕我直言,你在云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当今大势,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你跟着我,我们共同努力,定能开创一个新的时代,给万民一个交代,这才是真正的大义,为天下众生着想的大义!”
安静轩把天下众生都抬出来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转移了个话题:“你们宏泰经过这次大战的削弱,国力损耗巨大,相对而言,由宏泰统一天下的机会实在太小了,我别刚跳槽到你那里,宏泰就被灭了。听说君兰现在的储君颜经天也是个有大抱负的人,而且他这个也很仁义,各项条件都不比你差,如果真要离开云国的话,我也会首先考虑君兰。”
“真正的智者,是能够透过眼前的形势看清楚未来的。天下大乱以来,每隔十几年各国的实力便会出现大的变化,我们宏泰现在的确国力低微,但并代表以后也会如此;而云国、大若这样现在的大国,也不代表以后仍旧强大。比如说你们的天佑帝吧,表面上求贤若渴,但叶公好龙的他根本就不懂爱惜人才,竟然派田将军这样的国之利器出使我们宏泰,你和雷雳有仇,这不是叫你送死吗?至于正华、高风和大若的君主,还不如你们的天佑帝呢,倒是君兰未来的皇帝颜经天的确是个难缠的家伙,投到他的麾下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但颜经天这个人能力实在太强了,又事必躬亲,完全能够掩饰住任何一个臣子的光芒,您若投到君兰,颜经天能够贤君却不能尽君,您根本没有机会全力施展自己的才能,恐怕还不如待在云国来的舒坦。经过这次大战的削弱,宏泰目前的确还没有供将军大展宏图的实力,即使将军现在真的来了宏泰,云国和我要人,迫于形势我也只能将将军送回去,所以将军不用急着接受我的邀请,等时机成熟了,将军自然可以统领我宏泰大军踏平天下。”
安静轩这段话也是有些道理的,我也不想反驳,便又换了个话题:“你杀雷雳的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谁知道等你事成之后是不是会嫌我功高震主,来个狡兔死走狗烹?”
“田将军多心了,您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且能力只限于军事方面,我自信能够驾驶住您。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赐给您免死的丹书铁卷。”
“得了吧!我或许不会威胁到殿下,但却可能会威胁到殿下的世子,到时候殿下或是世子一样还会杀我。伴君如伴虎,皇帝要想杀一个人,丹书铁卷是起不了作用的,丹书铁卷也是皇帝给的!咱们还是不用谈了,我是不会去宏泰的,殿下知道我所最珍视的东西只有云国才能给我就行了!”
“你……你说的那种伴君如伴虎的情况,在云国也是经常出现的,现在云国太子林王云琳和二皇子路王云璐正在争宠,谁能问鼎最后的帝位还不好说,将军万一站错了队到时候就麻烦了!是不是天佑帝已经许诺要将将军最珍视的东西赐予将军了?皇帝的话还是不要太当真的好,我曾经听说有人把青草吊在驴子的眼前,驴子为了吃到青草便会不断前进,但驴子往前一动,青草也会跟着往前动,驴子为了追逐青草便会死命的往前奔跑,同时为主人拉动了沉重的货物,但他还是吃不到青草。将军您也是一样,现在天下未定,云国还指望您去开疆拓土呢,天佑帝怎么舍得这么早就让您失去前进的动力呢?您在云国能得到的东西,在我们宏泰能得到的;您在云国得不到的东西,在我们宏泰也能得到。当我统一天下后,云国的一切任凭将军处置,即使是云国后宫的嫔妃、公主们,也都全交给将军您了……”
“住嘴,不许胡说八道。记住,现在云国是殿下的宗主国,希望殿下能保持基本的尊重。刚才殿下讲了那个驴子的故事,我怎么知道殿下许给我的好处就不是挂在驴子嘴前的青草呢?再次感谢殿下的招揽,我是不会去宏泰的,我已经把我自己卖给云家了,安家开的价码再高也没用了。”
安静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我们还是没有谈成,听说雷雳曾想收你做徒弟,被您拒绝了,现在我信了,将军果然是个顽固透顶的人,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人的。不过我奉劝将军一句,千万不要把自己也给顽固进去了。”
“谢谢。”我口中称谢,心中却不以为然。
“如此说来,数年后我们定当会在战场上相见了,希望到时候将军不要手下留情,能在战场上打赢将军是我最想做成的一件事情。”说着,安静轩伸出了右手,“将军敢与我击掌打赌吗?看看究竟是您统领云国大军一扫六和,还是我统领宏泰一统寰宇?”
“一定会是我们大云统一天下的!”我被安静轩说的豪气大发,思绪到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战场之上,禁不住与安静轩对击了一掌。
“这世上居然还有列土封疆都不能诱惑的人,将军若为我所用,来个里应外合,拿下云国岂不是易如反掌!”安静轩声音时大时小的说道。
我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策马回头朝云国驶来,完全没有意识到安静轩刚才给我下了一个多么严重的圈套。
“田将军,您虽然是个人物,但终究只是个臣子,我必须要将您毁掉,您很快就会后悔的,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安静轩对着我的背影阴阴说道。
如果此时有个人在安静轩附近,肯定会被他脸上那种阴险的笑吓一跳,只是我已经走远,完全没有听到安静轩刚才说的那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