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晚上,云军其实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但我没有出席,是由周金戈主持的,就是总结今天守城的经验教训。除我以外的云、周、潘、程四名高级军官,我要求每时每刻至少要有三个人在城墙上,本该休息的周金戈组织了这么个会议。
我怕君兰发动夜袭,当夜就睡在了城头上,还不放心,命人定时叫我起来巡视。午夜时分,我巡视完毕后再次躺到了床上,刚一迷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我不敢解甲而眠,一听这声势马上奔到了城头上。君兰大营大开,冲出来数万人马在营前列好阵型,鼓噪呐喊起来。
这些人如果冲击起来,也不是不能对玄武关造成威胁,虽然我判定这只是疲兵之计,但不敢大意,还是命令守城将士全军戒备。后来我实在烦得受不了了,也找云军士兵对喊起来。同样面对呐喊鼓噪,人多势众的君兰人一点儿都不怕,但云军就不同了,很多将士紧张得没有睡着。
被君兰人这么一闹,天亮的更快了,天一亮昨晚鼓噪的那波人立即撤回了大营,君兰拥有六十万之众,有的是人白天冲锋。
我本以为颜经天会采取些新的战术,但他还是选择了强攻,这对君兰而言是件相当吃亏的事情。二十八日几乎重演了二十七日的那一幕,只是惨烈了许多,君兰方面不清楚,反正云国确确实实是阵亡了两名总兵级军官,其中一人是被刻着“韦”字的箭矢击毙的。到了晚上,君兰又继续拉出来几万人来制造噪音,我仍然觉得他们不会玩真的,但为了保险还是不敢大意,和守城的将士在城墙上睡了一夜。
按照颜经天以往的行事作风,此时他该弄些小动作了,我猜测他是挖了地道,只是之前我早已在城内各处都掘好了两丈的洞穴,派士兵在里面监听,并没有听到有什么异响。我又想起了前段时间在清风山上和巫伟伟交手的经历,巫伟伟的武功明显比我高一个层次,他每出一招,如果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平淡无奇,那么我在招架时更会小心翼翼,因为在巫伟伟手里,越是看似简单无威胁的招数,所蕴含的后招越是厉害。当时巫伟伟给我的压力实在太大,如果他一时犯糊涂出了一个昏招,我绝对会以为是个陷阱,不敢轻易反击。战场上的颜经天,虽不一定能达到巫伟伟的级数,但封师兄的水平还是有的,他不拿出些让我很难抵挡的招数,我反而会有些心惊胆战。现在如果发现君兰在挖地道我反而会安心一下,可惜没有。
三月二十九日是个阴天,虽然云层并不厚,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将太阳遮得严严的。我盼着下场暴雨给君兰制造些麻烦,但那云彩怎么看都不像会下雨的样子。是日,君兰仍在正面强攻玄武关,这次的攻势比起昨天来要弱了很多,就像是在应付公事一样。只是到了晚上我却有些担心起来,由于云彩的原因,这一夜没有一丝月光,城下伸手不见五指,我怕君兰趁着这个夜晚偷袭,一入夜便用绳梯放下很多斥候,让他们去监视君兰大营。君兰的侦查工作很好,前两天派出去侦查的很少有能活着回来的,今天干脆没有一个回来的,我派出去的都是跟随大军前来的禁卫中品高手,这让我更加感到不安。最后只能命人在离城四百步远的范围内警戒。
君兰照例今晚又派人出来鼓噪,这次的声势极大,完全能掩盖住向玄武关缓慢推进的部队的声音。我不敢大意,这次命令全城警戒,自己也全副武装的站在城墙上。
如果不考虑那边热火朝天的君兰人,前半夜可以说是很平静,平静的几乎令我相信君兰今晚不会发动攻击,但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的。午夜过后,城墙前面的空地突然火光一闪,我大吃一惊,忙问旁边的赵锋镝看到了什么,赵锋镝终究年轻,此时已经睡眼惺忪了,但他却一口咬定看到了火光。
“戒备!”我赶忙怒吼道。刚才的火光应该是我派出去的警戒发出的示警。如果只是为了阻止云军侦查君兰动向,君兰人不至于摸到玄武关城墙下几百步远的地方,多半是有什么行动。
就在我喊出戒备的同时,城墙前面五百多步远的地方突然多出来一片喊杀声,那股震耳欲聋的声势显示他们足有数万人。这些人应该是凭着夜色和鼓噪声的掩护潜行过来的,他们应该离得再近些才发动,只是被我派出的警戒发现,只好全力冲击这最后的几百步。这距离还在云军抛石机的攻击范围内,再近些就不行了,我赶忙命令发动抛石机。伴随着抛石机运作的吱扭声,云军精心准备的石块被抛了出去,我在这嘈乱的战场中好像听到了云梯被击毁的声音和君兰人的惨叫声。但这并没有阻挡君兰人的攻势,很快就到了弓箭的射程以内,也不管是不是看得见,云军的箭矢暴风骤雨般倾泻下去。由于佯攻的关系,君兰人的射程要比云军近很多,在云军第三波弓箭刚刚倾泻完时君兰军的第一波弓箭才刚到,无数云军士兵被这波箭雨淋成了筛子。就在双方在那里对射之时,一个个巨大的身影逐渐在城墙前显现,君兰的重型云梯已经靠了上来。
随着君兰人冲上城头,整个城墙上顿时陷入了惨烈的厮杀之中。为了控制城门,君兰对瓮城进行了重点攻击,我一看形势危急,马上命令赵锋镝去向程振嘉求援。今天晚上本来该程振嘉休息,但我怕出事,让他纠集了禁卫军最精锐的一部在城下集结,一旦出了什么事便上来支援,现在终于派上用处了。
一整夜君兰就没有停息过,前前后后加起来投入的兵力将近二十万,估计就是把前两天晚上鼓噪的那些人全用上了,这些人早就倒过了时差,格外生猛,如果不是云军早有准备,玄武关说不准就在今晚被攻破了。虽然挡住了,但也是相当辛苦,君兰为了夺得主城门的控制权,主攻的是瓮城这一片,这里有我亲自坐镇,这才力保不失。倒是其他几处城墙失守,被君兰人攻了下来,好在那几处位置都不是很好,君兰人巩固不住,兼且后劲不足,最后都被打回去了。
在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师老无功的君兰突然鸣金收兵了,就像潮水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君兰就从城墙上完全撤了下去。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危险的夜晚总算是过去了,但天亮以后君兰肯定还是要发动攻击的,他们人多,完全可以搞车轮战换一批人继续攻城。我赶忙命人放下绳梯,派人出去监视君兰的动向,同时组织云军将士清扫战场,回收器械,装填机弩。命令下达后我就开始在城墙上巡视,同时勉励关心一下将士们。就在我离开瓮城大约一里的时候,城下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应该是我刚才派出去的警戒,紧接着是一阵齐刷刷的弦动声,这在静谧的城下显得格外刺耳。只要是打过几场大仗的,绝对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只有万箭齐发时才会发出那般响亮犀利的声音。
我心叫不好,但还没来及说话,从女墙上方突然射来飞蝗般的箭矢,那种突如其来的气势,竟让人觉得这些箭矢是从另一个空间突然穿越过来的。猝不及防下,不少云军将士死在了这阵箭雨之下。箭雨过后,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出现在了我眼前,巨大的云梯慢慢显露形迹,朝城墙上靠来。
我脑里嗡的一声,自己这是做的什么事啊,实在太大意了!这些日子里君兰都是一鸣金便收兵,今天激战一晚上后我脑子有些不够用的,听到鸣金后便真以为君兰撤军了,不待收到侦查人员的报告便命令将士们回收器械、打扫战场,玄武关城墙上的防守还没这么薄弱过。不单是我,激战一夜后全军上下大都以为君兰真撤军了,下一波攻势要到天亮后才会到,和我一起放松了警惕。
君兰这波攻势选择的正是时候,借助夜晚的最后一丝黑暗发动突袭,城上大多数人都没在防御岗位上,等到想要还击时君兰人已经冲上了城墙。更糟糕的是,现在正是云军换防的时候,在被冲击之后局势更是慌乱不堪。
这次君兰仍然选择了重点攻击城门,等我赶回城楼时,瓮城的城门已经被攻破,君兰人冲入瓮城内,开始疯狂的攻击起第二道城门来。此时瓮城已经完全失陷,君兰人正在朝城楼进攻,迫切想要控制主城门,一旦被他们控制了主城门,将君兰大军放进来,玄武关就完了,云军将士全都拼死作战,勉强将君兰人阻在瓮城与主城墙的交汇处。
此时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我老远便看到了那边的形势——云军又向后退了一大步,眼看就要将君兰人放入主城墙了。玄武关瓮城的城墙虽宽,但一排最多只能站几十人,君兰人冲上来也展不开队形,也就前面那排的人在和云军交手,但一旦让他们冲入广阔的主城墙就不同了。君兰之所以如此生猛,全是因为冲在最前面的那一排人,这十几个人中至少有四个上品高手,狭窄的地形结不成阵型,这才给了这些人表演的机会,这些人里面尤以冲在前面的那名大汉最为恐怖。为君兰士兵开路的这批武士大多衣着随便,大多没有穿甲胄,连衣服都不统一,唯独这人全身都罩在铠甲里,连面目都被头盔所遮蔽,看不清他的相貌。这大汉铠甲里面的衣服是君兰军统一制式的军服,但他的铠甲却并不是君兰那几种按照规格量产的铠甲,显然是专门量身定做的,他的武器也是战场上最长用的矛,此人多半是君兰大将。他的武功在这四名上品高手里面是最弱的,但他那杀人的手法绝对跟人是学不来的,即血腥又迅速,更重要的是打击范围极广,在战场上破坏力甚至超过了其他三人的总和,这就是普通武师和职业军人的差别。
又是几声惨叫声传到了我的耳里,有五名云军士卒失去了他们的双手。就在刚才他们五人持矛合攻这个大汉。这大汉双手持矛一下子架住了这五只矛。这五名云兵一起用力试图逼退此人,这人本不会被他们压退的,但他却改为右手持矛,身子微微向右倾斜,并一下子将右臂缩了回去。他这一缩手,那五名云兵得势不饶人跟着向前迈了一步,谁料正中此人下怀,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朝这五个人的双手砍去,一剑便砍下了十双手。本来云兵用的矛要比他的剑长上很多,但刚才他右侧身曲臂,不但令那几名云兵向前跨了一大步,还令自己的左肩靠前,刚好够得找他们的手。
但这惨叫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又是一道寒光扫过,这五个云兵的喉咙全部隔断,彻底告别断手的伤痛,齐齐倒下。就在他们倒下的瞬间,我这才看到那人手里的武器竟然是把戟,刚才由于角度和视线的原因,我并没有看到戟前端的侧刃。戟这种东西曾经在战场上风光过,但随着战争的发展早已被淘汰,现在用的人不是很多,我一下子便知道了眼前的大汉是谁了。虽然君兰平西将军苏云一向以作战勇猛、身先士卒著称,奇袭龙角要塞时便是他第一个登上城墙的,但我还是没想到他这次还会以身犯险,亲自登城冲锋。
一下子又毙掉了五个人,云军被苏云的勇猛所震慑,在他面前的几个人禁不住纷纷后退,苏云紧跟着向前迈出了一大步,后面的君兰军马上也跟了上来。一名云军校尉知道再也退不得了,硬着头皮朝苏云冲了上去。苏云手中长戟一挥立即朝他咽喉刺去,这名校尉有些功夫,扭头躲过去了这一刺,但紧接着苏云手腕一抖,戟头一扭,旁边的侧刃对准了那名校尉的脖子,猛力回抽,像用镰刀一样一下子将那校尉的脑袋割了下来。
随着尸体的倒地声,苏云一声暴喝传来——“赶快速速投降,否则刚才那些人便是你们的下场!”苏云的声音就像炸雷一般响亮,云军竟被他气势所迫又向后退了一大步,苏云紧跟着又向前迈了一步。
这次是真的不能再退,我也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但我并没有想光明正大的和苏云大战一场,他本身武功就不低,再加上后面的那些高手,我不见得就能得手。而且空间太过狭小,后面全是人挤人的云国士兵,我根本无法走位,一个不好还会有被君兰人乱刀砍死的可能。因此我选择了偷袭,脱掉了战盔,并将麒麟枪给了赵锋镝,持着祥麟剑挤进了云军之中,他们被苏云气势所摄,竟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很快我便挤进了前几排,又观察了下形势,现在对我很有利,苏云太过骁勇,冲得太靠前,两旁的那几个上品高手离他有些距离,而他后面也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君兰军,这些人只等再进一步便冲入主城墙大干一场。我当即立断,将前排一个身材最为魁梧的一名士兵推了出去,然后收缩身形藏在他身后,现在天还未大亮,一切都是灰白的,苏云想要发现我的存在是很难的。
虽然我也看不到苏云,但只听风声我已判断出他的招数,长戟朝那名士兵腰上扫去。就在长戟要扫中那名士兵时,我突然暴喝一声,展露身形伸左手抓住了戟杆,同时右脚在那士兵背后一踹,让他朝苏云身上撞去。苏云这时才发现我的存在,大惊之下左手举剑朝那士兵身上刺去。就在要刺中的那一刻,我刚才踹出的右脚又钩在了那名士兵身上,脚尖用力一挑,将他身子侧转了过来,刚好避过这一剑。被这人怀中苏云也定当被撞到,他赶忙弃了左手的剑,举掌朝那名士兵身上拍去。我突然松开了左手的长戟,一把揪在了那士兵的衣服上将他扯了回来。就在用这些动作吸引苏云注意力的时候,一直没出现在他视线里的祥麟剑终于出手了,他是贴着那个士兵的大腿刺出的,十分隐蔽,苏云直到中剑时才发现这一剑。我这一剑刺得非常狠,将苏云的大腿给刺穿了,搅动的剑刃将苏云大腿肌肉绞得血肉模糊,连腿骨都被绞断了。苏云再也站不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但他临危不乱,已恢复自由的长戟乎的一声朝我左肩扫来,我刚忙回剑去格长戟的戟刃。只是苏云早就料到这一击不会有用效果,提前一步撤戟取我左臂。苏云这招很毒,我此时还拉着那个士兵,如果我想保那士兵毫发无损我自己就要受伤,甚至还要失掉自己的左臂。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私无畏的人,刚才把这个士兵推出时已暗下决心保他安全,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我被自己内心深处的自私所击败,却打着云君的名义。
我松开手躲过了苏云的这一击,长戟的侧刃继续滑过,将那名士兵的左臂齐刷刷截了下来。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良心也被割下来一块。我颤抖着再次用左手接住了那名士兵,将他抛向了后方的云军中,然后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了苏云身上,举剑跳起朝苏云头上砍去。苏云已经无法躲闪,只能举戟招架。我这一击已经超出了我拥有的功力,又借助跳高的冲力,竟将苏云震得七窍流血,长戟也一下子从手里脱手。我得势不饶人,举剑便要结果掉苏云,但一个恶毒的想法突然从我脑海里跳了出来。我的剑改变了方向,将苏云两手的手筋给挑断,然后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同样抛向了身后,同时大吼道:“给我留活的!”
刚才发生的事情极快,直到这时苏云身后的君兰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想冲过来抢回苏云,但已经晚了。对着用长兵器的敌人,用剑是相当吃亏的,我用脚尖挑起苏云留在地上的长戟,左手持剑右手持戟杀了过去。云军一见主帅在此,无不精神大振,反是君兰折了主将无不心惊,中间突出的那一部一下子又被顶了回去。此时那三名上品高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齐齐向我奔来,但因为距离和阻隔,先到的是名用刀的好手,我不敢让其他两人赶来夹击我,一上来便用上了这些年自创的猛虎三式,这个有用剑和用枪两种路数,上次我对巫伟伟时用的是剑式,这次用的自然是枪式。以巫伟伟之能,当日一上来还要暂避我的锋头,这个上品高手如何能躲得开,眼看第三式一剪——回马枪就要结果掉他的性命,但我却发现这里的空间太过狭小,竟然用不出最后这一招。我当机立断将手里的祥麟剑掷了出去代替这一记回马枪,一下子将那人钉死在地上。
刚收拾完第一个敌人,第二个也到了,这人体型相当突出,比当年高风的叶如欣还要高大壮实,但同样的神力惊人。他没有武器,刚才交手时直接抓起两名云国士兵当做武器,被他舞动如飞的“武器”击中的人全都当即骨骼断折丧失作战能力。见我杀了那个刀客,他当即把手里的两个人朝挡在眼前的云兵一扔,又有数名云兵被砸得东倒西歪,他这才趁乱朝我奔来,期间又拎起了两名云兵。这人身形虽大,但身法却很好,闪转腾挪,又兼之用手上的两个云兵招架挡格,我在投鼠忌器之下数招竟奈何不了他,就在这段时间里最后的一名用剑上品高手也赶了过来。
见来了帮手,那巨人大吼一声,将右手的那个云兵朝我砸来。我如果躲开,后面的云兵又是受伤一片,而被掷出的这个人则死定了,忙伸出左手去接他。当我的手就要抓住他的衣服时,刚才一直背对着我的这个云兵在抛掷过程中转过了头,我却惊讶得看到他竟然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
云军现在虽然缺人,但还没到让这个年龄的人来守城墙的,这种年龄的老人一般都派去从事后勤工作了。再看看他身上那身大小很不合适的云军军服,我心叫不妙,自己很可能中计了,赶忙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想把胳膊也收回来,但已经晚了。